第23章 一刹那心动
快递站也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说有包裹，答雅取了两个。
一个是被扒了皮的死老鼠，血肉模糊的一团，被血浸得软塌的快递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答雅尖叫一声，就扔了出去，盒子和死老鼠掉在雪白的瓷砖上，砸出血印子，她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好久才缓过来去收拾。
另一个是打碎的镜子，碎镜片在盒子里折射出十几个答雅，像躲在暗处默默窥伺的眼睛。
答雅不取快递了，快递员再给她打电话，她通通只有一句，“不是我的，请拒收，谢谢。”
手机上午还能打出电话，下午就完全成了个定时炸弹，不知这些神通广大的网友如何扒出了答雅的手机。只要一开机，不间断的电话就打进来，各种语音、各地方言都有，骂得极有创意、角度清奇。
实在没办法，答雅换了身宽大的衣服，戴上帽子口罩墨镜出门——她必须重新买个号码。
回家的路上，答雅正坐电梯，突然发现小区业主群里很多人向物业抱怨，说家门口撒了一地的传单。
答雅放大图片，那传单上是一张自己的黑白照片，旁边写着“不得好死、贱人下地狱”等等大字。
电梯慢慢上升，向要把她送往刑场。
答雅心中一股难言的孤冷之气上涌，四肢百骸都透着凉。
她飞快地把每一层按亮——不能回家，现在不能回家。
电梯停在七楼，她像做贼一样在楼下邻居家门口捡了几张她的大字报，看完泄愤似的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不敢贸然回家，答雅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只好走到保安亭，要求保安叔叔给她调自己家门口的监控——画面里，她家门口被泼了红得像血浆一样的油漆，还没有干透，顺着门往下淌，简直像是凶案现场。
答雅要求保安调出更早之前的监控，查清楚是谁干的，她没有哭，已经很难看了，不要再丢人了。
保安嘿嘿一笑，口吻暧昧，“啧，你就是江答雅啊？”
四五十岁的人了，因为天热，保安服扣子没一一扣好，露出小片肚皮，一张油腻的脸上，两条眯缝眼上下打量着答雅，闪烁着“闻名不如见面”的快乐。
答雅在这样的目光下坐立难安，“我要看监控，我家被人闹成这样，你们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别生气啊，你叫我一声干爹，我帮你打报告好不好。”保安作势要来拉她，“调之前的监控要审批的，你先陪我坐下休息一会儿嘛。”
答雅直接打开了他的手，那保安不怒反笑，摩挲着答雅打过的地方，嘿嘿的笑。
答雅感到不可忍受，快步走出了小区。
走出小区，道路四通八达，好像每一条都能走，又好像每一条都不能。
她无处可去，孑然一身。
漫无目的的乱逛着，不知不觉就走上了天桥。
看着桥下车水马龙，答雅突然走不动了。
她把原来的电话卡拔下来，很没公德心的往下一扔，整个人脱力坐下。
天色还白，但月亮已经出来了，答雅等着天黑，她要找一颗最亮的星星。
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
奶奶说，她死了，就会变成最亮的星星，一直护着她。
天上可能跟人间一样诸多无奈，奶奶失言了，可能她在那边也过的很辛苦吧。
离高考还有四天，路上偶尔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走过，他们背着书包，意气风发，家长跟在旁边，亦步亦趋的张罗着、忙活着。
答雅有些羡慕。
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爸妈没把自己扔掉，或者奶奶没死，她现在会跟所有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样吗？
不用操心房租、水电、伙食，不用担心作品、丑闻、角色？
真是想一想都幸福得让人流泪。
车一辆一辆的从答雅脚下呼啸着向前，就像答雅在后退。
她在桥上坐了很久很久，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有什么在下面朝自己招手，诱惑着自己跳下去。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家门口的红油漆，印着黑白照片的传单，包裹着死老鼠和碎玻璃的快递，出言不逊动手动脚的保安，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羞辱都没有了。
天色暗下来的一瞬间，街灯同一时间亮起，答雅又往前走了两步。
风吹得好温柔，整个世界都在召唤她，跟她说，跳下来吧。
天桥对面的商厦led大屏幕这一刻滚动起来——是一条插播的紧急新闻。
娄靖宇出事了。
和街上的很多人一样，答雅忘记了自己本来在做什么。
来往行人同时驻足抬头，看着led屏幕里那个本该光彩夺目的天之骄子。
娄靖宇今天的行程被曝光了，他在机场遭人袭击，被泼了一身屎尿，有狗仔直播接机，正巧赶上了全过程。
刺眼的闪光灯、刺耳的快门声，娄靖宇的团队竭力控制着要扑上去要殴打那个男人和狗仔的粉丝，场面一片混乱。
少年被几个保镖围了起来，暂时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他五彩斑斓的一身。
恶心的液体顺着娄靖宇的头发，脸颊，脖颈流下来，夏□□料轻薄，湿了之后直接贴着皮肤，味道格外难闻。
这算得上是娄靖宇十八年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他爱洁，从小到大讲究精致，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很想骂人，冲上去打那个傻逼，然后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马上扔掉，从头到脚好好的彻底的清洗一遍，用最浓重的香水把自己久腌入味儿，最后把这段记忆永久消除。
然而狗仔在直播，粉丝把他团团围住，机场一片混乱，他脱不得，洗不掉，走不了，一呼一吸间都是自己身上的恶臭。
助理马上拿出湿巾和帕子给他紧急处理，但根本无法清洁彻底，狗仔就这么把他最难堪最丑陋最恶心的一面肆无忌惮的报道了出去。
动手的男子已经被机场安保和保镖制服，仍有狗仔为了爆点，挣扎着把话筒递到那男子嘴边。
那男子高叫着，“我这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资源咖，除了抢别人角色还会干什么？啊！垃圾！狗屎！娱乐圈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一天不如一天！我才会一直没有戏演！凭什么我跑了十年龙套，今天确诊得癌都没演上一个主角，凭什么你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狗仔终于还是拍到脸娄靖宇的脸，那张狼狈沉默的脸上，青筋一跳一跳，看得出来正竭力忍耐。
几个狗仔努力拨开保安，“靖宇，对这名男子的话，你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简单说两句吧！”
娄靖宇的经纪人十分不耐，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
“不好意思，我们眼下拒绝任何形式的采访，麻烦让一让，特殊情况，相互理解。”
狗仔们置若罔闻，话筒不断往前递，几乎要怼上娄靖宇的嘴。
娄靖宇看着面前的狗仔，他们是追逐腐肉的秃鹫苍蝇吗？
“回应？我的回应就是报警，不管他的经历多么可怜多么曲折，都不干我事，他敢做出这种事，身为一个成年人，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靖宇你对资源咖这个说法又是怎么看的呢？”
“就说几句，简单回应一下吧！”
“外界这种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靖宇你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吗？”
“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实力呢？会不会偶尔感觉真的配不上自己得到的资源？”
……
屏幕里那些娱记一个又一个连珠炮发问，都被经纪人一句“不回答，请各位让一让”给堵了回去。
他们不答，狗仔就不让路，僵持之下，娄靖宇的脸越来越冷，越来越黑。
“之前的确从来没回应过这方面的争议。”
像每一个敢于屠龙的少年，娄靖宇站了出来，哪怕身上再狼狈，站在经纪人面前的身影依然是孤勇的。
他正色道，“其实今天本来也没想回应。”
“但大家实在太难缠了。”他露出一个居高临下，傲慢轻蔑的笑来，嚣张又恣意。
“我很荣幸，大家在提到我的时候，总会提到我的爷爷和我的父母，这也是大家对我追求卓越、成为标杆的期待和认可。”
“至于资源咖？”十八岁的男孩眉毛夸张的一挑，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然后又严肃起来。
他直接一把攥住话筒，目光平直而坚定，视线通过led屏的投射，简直像盯着每一个观众起誓。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
“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如果现在拍的戏，都还不能粉碎大家的质疑，我会再拍一部、两部，拍到大家心服口服为止。”
……
机场的混乱结束了，娄靖宇被团队簇拥着离场，直播中断，led大屏幕又开始播放起美妆广告。
成千上万个驻足观看的行人又行动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答雅站在天桥上，脚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头顶星光闪烁、乌云蔽月。
她回忆着少年坚定的双眸，口中喃喃：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
“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如果现在拍的戏，都还不能粉碎大家的质疑，我会再拍一部、两部，拍到大家心服口服为止。”
答雅心里的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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