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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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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毓秀宫宁静祥和,晨曦从薄云中洒下落到地上一片金黄,周太后披散长发坐在窗前,独自伤神。

        就在昨天晚上,她看见发丝间夹着根白发。

        她拔下白发,惊恐地发觉无论她如何滋养,都无可避免地衰老下去,等待她的将不再是风情万种,而是风烛残年。她的情,她的爱,都将永远逝去,成为新进宫妃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活在别人的嘴里。

        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她?

        除了皇上,她一无所有。所以,她必须留住他的心,什么道德什么伦常,她都可以不要,她只想有个人爱她呵护她,把她抱在怀里唤她莲儿,而不是被人皮笑肉不笑地尊称一声太后。

        “这大冬天的怎么还开着窗户?”玉彤走进来,对殿中宫女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存心要冻坏主子?”

        一众宫女太监全都低着头,不敢回话。周太后道:“是我想透气,不关他们的事。”

        玉彤一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快速关了窗户,握住周太后的手:“都凉了,奴婢给您捂捂。”

        周太后心不在焉:“焐热了也没用,骨头缝里是凉的,哪哪儿都凉。”

        玉彤叹息,心疼道:“您这是何苦,四季轮回,岁月流逝,这都是由不得人做主的,您的心思不能老放到这上。”

        周太后却痴痴道:“先皇曾夸我肤若凝脂,眉似远黛,可你看看现在的我,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好容颜。”

        “这是正常的变化呀,若不老不死,岂不成了妖精。”

        “我愿意成为妖精,只为换回我曾经年轻的脸。”周太后又陷入了臆想中的狂热状态,十分亢奋:“成功了吗,我们的人是不是拿到了藏宝图?”

        玉彤不知该不该说实话,犹豫了好一阵才摇摇头:“在外围接应的人传讯过来,钱管家死了,藏宝图被一个叫穆逢春的人拿走了。”

        “什么?”周太后猛然站起,撞翻了面前的小茶桌,杯盏中的茶水全洒了,她盯着桌上狼藉,气道:“这人是什么来历,敢跟天家作对?”

        “他自称是浮云阁的人。”

        “浮云阁也搅进去了?”

        “还不确定,此人疑点颇多。”

        周太后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浮云阁不好惹,连皇帝都要给上几分薄面,冷静下来后重新坐回椅子,在玉彤耳边低语一阵。

        玉彤点头:“您放好心了,奴婢这就去办。”

        渝州城外,阿厌坐在树下,他已经换下下仆装束,身穿暗花窄袖玄衣,腰上系一条银边细带,垂着月白丝绦和一些实用小物。头发一部分用银簪挽起,剩下的披在肩膀,脚上也换了崭新的翘头短靴。

        真是个富贵公子,穆逢春如此想着,使劲儿吸口气,阿厌衣服上的熏香飘入鼻孔——

        心旷神怡。

        再看那张脸,没了之前的低眉顺眼,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秀气的五官,不阳刚不阴柔,恰到好处地糅合了所有美学元素,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阿厌不知对方如何,自己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对笑眯眯的穆逢春道:“你歇够了没有,这刚出城不到十里地,你就喊累停了三回,照这种速度,什么时候能赶到宁湖城?”

        “是你非要耽搁一日再出城,要是昨天就上路今天就能出了渝州地界了。”

        “周府里出了乱子,城门盘查得严,我是为了观察情况才耽误行程,而且正因为此,今日才要加快脚程。”

        “可我走不快。”穆逢春伸个懒腰,蹬直腿,摇晃着脚上的鹿皮靴,慢悠悠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了,就体谅一下吧,我冬天就是容易犯困。再说,走多了路脚疼。”

        “那是不是我还得雇个轿子抬着你?”

        “要有当然好了。”穆逢春理所当然。

        “我警告你别嬉皮笑脸,要认清现状。”阿厌沉着脸,“现在你是我的囚徒,要是不老实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乖乖听话。”

        “知道知道,这话你都重复好多遍了,我又不聋。”穆逢春把左手一扬,“你都给我戴上伏妖绳了,我还能怎么样,也就活动一下嘴皮子。”

        阿厌看着穆逢春光滑的手腕,冷笑:“你清楚就好,我这伏妖绳与旁人的不同,看不见摸不着,用术法维系,只有我能解开,你若擅自离我三丈远,会受万蚁噬心之苦。”

        穆逢春道:“你们人类可真歹毒,只因非我族类就要想出这般折磨法子。那些江洋大盗杀人无数,也没见你们浮云阁出手管制,非要找那些苦苦修炼成人类的动植物们的麻烦,实际上我们妖族跟你们人类是一样的,绝大多数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妖,吃人做坏事的是极个别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什么逻辑!你们人类有什么好,总觉得我们想要害你们似的,我们图什么啊,你们体力不行,寿命不行……”

        “那你干嘛要修炼成人,乌龟王八活得长,你怎么不变成它们去?”

        穆逢春一时间没有说话,远望面前大路。这是条进出城的官道,不断有行人路过,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赶车进城的,有做轿出城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其中一个路人手中拿着刚出锅的芝麻烧饼,边走边吃,鲜香的气味窜入鼻孔,他沉醉于这繁华又宁静的烟火气中。

        “因为……”他说不出来,但是真的喜欢人间,有华美的衣衫,精致的食物,有海阔天空,高山流水。

        人间有他喜欢的一切。

        也有他憎恨的一切。

        “因为什么?”阿厌追问。

        “没什么。”穆逢春忽然抿嘴憋住笑,说:“要是我只能在你三丈之内活动,那我要是想方便了怎么办?”

        阿厌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穆逢春大咧咧道:“当然我是没意见的,无论是你方便时我在边上陪同,还是我方便时你参观,都无所谓,但你是不是也无所谓呢?事先说好,我可有便秘的毛病,一次最少半个时辰。”

        阿厌惊道:“半个时辰?你孵蛋呢!”

        穆逢春摊手:“那没辙,我青菜吃得少,肠胃不好。”

        阿厌无言以对,掏出半张油酥饼咬了几口,又灌下些冷水,闷声道:“以后再说吧,现在上路。”他站起身,却见穆逢春捂着肚子说:“哎呦,肚子疼,我可能得去方便,要不你受累跟我去一趟?”

        阿厌忍无可忍,恨道:“憋着!”

        穆逢春本也无此意,见对方真动了怒,也不再玩笑,直起身子跟过去,然后装作惊讶的样子说:“放了个屁,又不想去了。”

        阿厌懒得理他,独自背着包袱往前走,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简陋酒馆休息,穆逢春捧着热茶咕咚咕咚几口喝下,身上暖和过来,对沉默不语的阿厌道:“要不我们雇辆马车吧。”

        阿厌侧身,路旁正停着一辆马车,也不知是哪个过往客商的。“不用了,我们日夜兼程,很快就能到。”

        “你行我不行啊,我这脚丫子可不是天生的,硬生生分出两条腿来,你不知道有多别扭。”穆逢春说得可怜巴巴,就差挤出眼泪,同时一双手还使劲儿揉腿,好似真的腰酸腿疼。

        一旁的客人喝完茶走向马车,眼见就要离开。

        阿厌来回瞅瞅,实在不想和人打交道,说道:“你去说吧,人家愿意卖给你就行,不过车钱得你付。”

        “得嘞。”穆逢春一个箭步冲过去,腿脚别提多灵便。没一会儿工夫,他走回来,兴高采烈:“谈妥了,那人本就是车夫,刚送完客人,现下正愁没人雇他回去。”

        阿厌回头看了眼一身粗布衣服的中年汉子,问:“你怎么跟他说我们俩的?”

        “就说我们是朋友,结伴出行,要去宁湖城。”

        阿厌起身,对车夫一笑:“路途遥远,这位大哥再去喝杯茶吧。”

        车夫笑呵呵地径直去喝茶了。阿厌招呼穆逢春坐到车内,手指在车头方向一点,车子便动起来。

        穆逢春咦了一声,掀起帘子,那车夫还在一杯杯喝茶,根本不看他们。“你给他下了什么咒?”

        “没什么,让他暂时忘记咱们而已。”

        “为什么不让他跟着?”

        “低调行事,越少人跟着越好。”阿厌闭目养神。

        “那谁在赶车?”穆逢春道,“若车子自己走,也会引人注目吧。”

        “谁说没人赶车的?”阿厌喃喃道,“自己去看,别什么都问我,像个傻子。”

        穆逢春比了口型,你才是傻子。说完探出头去,只见前面坐着一人,背影甚是熟悉。那人听见动静,回头看他一眼:“坐回去,前面路不好走了。”

        穆逢春张大嘴巴,看看那人,再看看车内,不由咋舌,阿厌竟还会分身术,外面赶车的分明是另一个阿厌。

        等他回过神坐回车内,发觉阿厌正看他,眼里全是不屑:“别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用了个纸傀儡,注了我一丝元神,只能做些简单工作,笨得很。”

        外面赶车的“阿厌”听见这话不高兴了,回身挑开帘子说道:“再笨也比那条蛇聪明些。”

        穆逢春作势要打,就听阿厌咳嗽一声,于是不情愿地作罢,靠在车厢,问道:“听说浮云阁有秘法,可以缩地成寸,你为何不施展出来,非要用走的?”

        阿厌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开口道:“确实可以,但这法子有前提条件,必须对目的地有详尽的了解,最好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模样,越清晰越好,这样才能准确定位,对于没去过的地方,还是不推荐使用。”

        “那要是用了呢?”

        “很可能南辕北辙,与想去的地方差太远。”

        “讲究还挺多。”穆逢春舒展身体,好奇道,“你在浮云阁都干些什么?”

        “零七八碎的事儿。”

        “日常是什么样的?”

        “你打听这些干嘛,该不会还想冒充?”阿厌恼道,“你不要问东问西,跟你没关系。”

        穆逢春不以为然,继续道:“那问个跟我有关系的,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以及晚上睡哪?”

        “宁湖城离此地有五百多里,日夜不停的话要走□□日,若是再加上吃饭住店,还要多一倍。我没有二十天的时间可供浪费。你饿了就吃干粮,困了就睡车上。”

        “车上颠来颠去怎么睡得着?”穆逢春撇嘴,他喜欢享受,凡事不愿凑合。

        “你要觉得车上颠,也可以下去跟在车后面走。”阿厌语气平静。

        “你可不要把我弄病了,宁湖城只是个大方向,具体到了宁湖城之后怎么走,还得靠我的记性呢。我要是休息不好,万一忘了……”穆逢春故意不说完,停顿一下,然后才说,“这对咱们两个都不好,所以还是别太赶吧。”

        “……”

        “出门在外,一定要吃好喝好睡好,否则怎么办事儿?”

        阿厌心中算算时间,现在已是正月二十三,无论如何也没法赶在月底前回去复命,拿药的事就甭想了。也罢,晚上住店睡个舒服觉吧。“那就依你,日落前赶到前面的镇子,我们找家客栈住。”

        穆逢春露出胜利的微笑,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阿厌面色凝重,手指放在嘴唇,让他安静。

        车停了,马匹躁动不安,甚至嘶鸣,想要极力挣脱缰绳。

        “什么人?”外面赶车的“阿厌”大喊。

        空气似乎比之前还要寒凉,冷得刺骨,天空飘下细小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阿厌”身上,四周香气扑鼻。

        穆逢春嗅出不祥,把车帘掀开一角偷看,惊见“阿厌”头上身上全覆盖着雪花,一动不动,俨然成了冰雕。

        他放下帘子,用眼神询问车内的阿厌,后者用口型说,梅花……

        他记起一则旧闻。

        相传净黎山上住着一位修仙之人,此人爱好梅花,在住处广泛种植。其中有一株梅花生长怪异,与旁树不同,颇得他的青睐,每日浇水除草,精心呵护,到开花之时还将其最美的一枝移植到室内花盆中,日夜观赏。直到有一天,梅花不见了,幻化出一位姿容艳丽的姑娘……两人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时光。后来,美人一觉醒来不见爱侣,从桌上字条才得知郎君已经飞升成仙,再不眷恋凡尘。被抛弃的梅花姑娘伤心欲绝,自此心性大变,经常诱骗男子,杀人取乐。传说她行踪成谜,现身时必定漫天飞雪,雪中带香,凡被雪覆盖之人都会迷失在香气中,要么活活冻死,要么精竭而亡。

        外面有女人咯咯笑。

        香气愈来愈浓,呛得人无法呼吸。

        阿厌手指轻捻,说了声“收”,只听外面有什么东西破碎,一道微弱的光闪进,元神归位了。

        “原来是障眼法,我就说能把蝳蜍妖烧成灰的人应该不会轻易中招才对。”声音甜美悦耳,让人心醉。

        “下车吧,让我看看这次的郎君是不是称心如意。”女人接着说。

        穆逢春用气声问阿厌,该怎么办?

        阿厌示意他出去。

        穆逢春朗声道:“是梅花仙子吧,你这雪花不减,我怎敢出来相见?”

        这声梅花仙子可把梅妖给高兴坏了,她一直自称仙子,奈何见过她的人都叫她妖孽,让她十分委屈不爽。

        玫红色的广袖扬起,素手一翻,雪花立刻不见踪影,阳光又渐渐露了头,洒向大地。穆逢春就在这暖融融的夕阳中走出马车,浅棕色的菱纹锦袍镀上一层金,贵气逼人。

        梅妖还很少能见到这么端正俊朗的男人,笑开了花,提着裙子款步上前,犹如端庄的官家小姐:“郎君一人甚是寂寞,不如我陪你?”

        梅妖长得漂亮,乌发如云盘起,两根金钗插入鬓间,双眼妩媚灵动,腰身柔软纤细,优美的脖颈上戴着粉晶项链,从任何角度看都很完美,任哪个男人都会动心。

        然而此时穆逢春心里揣着事,脑子里还一直有着“阿厌”被冻住的影子,对梅妖是打心眼里厌恶,说道:“仙子可看清楚了,我也不是正经郎君,要是待会儿云雨时化出原身把你吓住……”

        梅妖感知到穆逢春体内妖气,疑惑:“你道行不深,如何杀得了蝳蜍妖?”突然,她机警后退,“还有一人!”话音未落,车帘飘起,就听一声惨叫,梅妖已经倒在地上哭号不止。此时,阿厌才慢悠悠走下来。

        梅妖在地上翻滚,发丝散乱,衣衫尽开,精致的容颜扭曲狰狞布满泪痕。等惨叫稍歇时穆逢春才看清楚原来她脖子上扎了根银针。

        一根针,这么有威力?

        他想到了,应该是锁魂针,唯有这玩意才能让人生不如死,或者说是让妖生不如死。

        这个阿厌,还真是手段颇多。

        “浮云阁曾数次围剿,都让你侥幸逃脱。按说你大难不死应该老老实实过日子才是,可偏要出现在我眼前,还敢劫道,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阿厌说得轻描淡写,绕着梅妖转了半圈。

        梅妖半撑身子抱住他的腿,哭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踢开她:“你只是来找男人的?”

        梅妖滚了几下停住,蜷在地上抽泣,对问题置若罔闻。阿厌又射出一根银针,正扎到她雪白的胸脯上,她疼得尖叫,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要冒烟了,一条命去了九成九。“饶命啊……”

        “再给一次机会,要是还不说实话,就再扎一针,只是你也知道,浮云阁的锁魂针是三针毙命,这第三针下去就是灰飞烟灭。”

        梅妖不敢隐瞒,哭诉:“我得了消息,有个叫穆逢春的人手里拿着周家的藏宝图,我就想着……我……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

        “谁告诉你的?”穆逢春发话。

        “没有谁,大街小巷都在传,说你抢了周家的东西,占为己有。”

        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俱是疑惑,很显然,散播消息的人打算来一出天下大乱的戏码,然后浑水摸鱼。可怜的梅妖傻乎乎地打了头阵,被人利用。

        “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都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出来害人。”梅妖痛哭流涕。

        阿厌却道:“若放了你,那之前被你害死的人岂不是太冤?你若真心悔过就闭嘴吧。”

        “可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怎能出尔反尔……”梅妖哭泣。

        “人类的话是世间最不可信的,你上过当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阿厌说罢,射出第三根针,正中眉心,几缕青烟溢出,渐渐消散,而梅妖则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以极快的速度缩小干瘪,最后成为一截枯枝,上面孤零零地挂着一朵凋零已久的干花。

        阿厌把枯枝踢到远处,回身上马车。

        穆逢春站在原地,问道:“你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

        阿厌愣住,反应了一阵才好笑道:“你是嫌我杀了她?”接着他作恍然状,拉长声哦了一下:“我杀了妖族,让你不高兴了?可也不应该啊,我烧死那只蝳蜍的时候你挺高兴的,还是说你不忍美人香消玉殒?”

        “我的意思是她都已经按你要求说出实话,你也应该遵守承诺放她离去。”

        阿厌觉得对方既天真又愚不可及:“你觉得我出尔反尔,可那些按照她要求做了却还被她杀死的人呢,她也没有遵守诺言,你怎么不问责?”

        穆逢春无言。

        阿厌继续:“我看你不光道行微末,连为人处世之道也一窍不通,像你这样的还是赶快变回原形躲在深山老林里别出来了,否则迟早让人逮住剥皮做蛇羹。”

        “什么为人处世之道?我本就不是人,当然不懂这些。”穆逢春说完,忽觉别扭,这话说得好像自己骂自己。他赌气朝反方向走,“既然我不适合在人世生存,那就按你说的,咱们后会无期。”

        阿厌无声冷笑,靠在车上抱胸看着穆逢春远去的背影,暗自数数。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十二步……

        第十三步时,穆逢春停下,胸口剧痛。

        该死的,他把伏妖绳的事儿给忘了,难怪阿厌根本不出言阻止。

        他用力揉着心口,那里面不光疼还痒,好像有无数小虫子在心肺间穿梭爬行,还时不时啃上两口。这滋味实在不好受,他没骨气地回头看,阿厌正对他笑。

        可恨啊!

        在遇见阿厌之前,他明明是那么春风得意,而现在却处处受人掣肘,活得甚是窝囊。想到这里,一股勇气油然而生,强忍疼痛又迈出几步,踉踉跄跄。

        阿厌惊讶于穆逢春的毅力,收起笑容,默默看着他挣扎。

        穆逢春每走一步都要喘上好几口气,心脏被挤压,根本跳不起来,就像有人拿锥子在往心尖上钻洞。同时,麻痒也更厉害了,恨不得五指变爪把胸膛剖开,将里面的小虫揪出来。

        又走两步。

        “啊……”他实在受不了了,跪在地上□□,头上冷汗聚集,滴落在地。他强撑着往前爬,挣扎许久也不过挪动寸余——名副其实的寸步难行。

        他有些后悔,可自尊又不许他回身求饶,就这样前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退维谷。正僵持着,剧痛忽然消失,他下意识回头,阿厌就站在身后。

        “要不是怕没人带路,我才不会管你。”阿厌将他扶起,连拖带拽地丢回车上。

        穆逢春没力气回嘴,缩成一团,在颠簸中昏昏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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