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与莉莉丝不同，对于其他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
拉泽尔跪倒在地上，痛得全身痉挛。
她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头脑空白而刺痛，只是还是坚持着、努力把手指掐进土里，以免不小心伤到自己。
极细微的声音从牙缝间溢出来，她不知道四周是不是有那些从不曾消去的怪笑声，也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也许只剩下血液冻结而又忽然翻滚、骨头被折断又揉成粉末的——声音？
是这样的声音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极不愿意面对死亡还是仅剩的理智从痛觉当中走脱，拉泽尔恍然意识到自己在笑。
冷冷地、悲凉地、充满讽刺意味地——哈哈笑着。
于是她清醒过来。
手指因为过度的施力而僵硬，少女的整个身体却不再紧绷，最终软软地颓塌下来，坐倒在泥土地上。
缓过劲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翻出那面陈旧的镜子，在破碎的镜面里看到了一整个黑夜。
黑夜里，是从来不曾面对过光明的狼狈而又可悲的影子。
但拉泽尔还是很开心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死掉的。
“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灿烂”——这样的听起来有些好笑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她所期望着的东西。
拉泽尔为自己拥有着信念而感到自豪，她最为温和的笑容借由镜面对着自己展现出来，又很快被毫不松懈的冷硬所替代。
她收起镜子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在树林间走过，这是她从小就熟悉并且适应的地方——她一直走着这样的路。
活下去……就算死亡是不可预测又不可避免的。
她会努力地活下去的。
拉泽尔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草棚子，却在进入的一瞬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好香啊……”
“啊……有什么过来了？”
“啊——真的好香……”
拉泽尔立刻跑了出去。
那是什么？！
她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危险的局面，于是迅速作出了选择——那座阁楼！
拉泽尔很快找到后门，几步从石梯上到走廊，掠过斑驳的墙面和窗户，最终跑进了卧室。
慌乱之间，她把自己藏在了衣柜里。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拉泽尔垂着眼睛，把呼吸放到最轻，认真听着四周的一切声响。
这是最深最暗的夜晚，少女的心脏剧烈跳动，上涌所有的恐惧与紧张，又被冷静的海浪死死拍下。
诡异的脚步声在房间外响起来。
“啊啊……藏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
这样的安静令人毛骨悚然。
在死亡的无声逼近中，拉泽尔却恍然嗅到了衣物间淡淡的、温和的气味，冰冷发麻的手脚也在柔软布料的簇拥下蕴起一点热意。那个穿红裙子的身影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嘀嗒声停在不远处，不疾不徐地一下一下响着，伴随而来的嗬嗬声也不断挑动着人类脆弱的精神之火。
拉泽尔抱着双膝，睁着眼睛，沉默而又坚定地“守护”着自己。
没有人能明白这个年轻的少女所经历过的东西——当太阳升起，鸟鸣声闯入寂静的乡村，拉泽尔从衣柜里缓缓地爬出来，面色惨白双眼黯淡——的时候，没有谁会看到她。
没有谁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没有在这里？”
无所谓。
现在并不是伤感的时候。
她走上一圈观察四周，接着从自己来时的路离开。
……
“听说……”
“什么？”
“啊也没什么。”
“……”
“嗯，听说，莉莉丝……她去那边做任务了。”
“——那个家伙吗？”
“啊，对啊……那位，是吧。这倒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是吗？你在焦虑，爱华。”
“……”
“为什么？”
“……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们谁都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我主，该隐，还有那些天使——这就像是假的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
“抱歉，只是有一点……嗯，不安。”
强光袭来。
——是灿若星辰炽如曜日的第七魔王拉加庞卡。
最开始谁都没有再出声。
有那么久之后——至少在第七魔王把衬衣的纽扣从最后一颗扣到第一颗之后——“他在搞什么？”
“也许是在作画……”爱华抚摸着自己黑曜石般纯洁的翼羽，忽然叹口气，“又或许只是在睡觉吧。”
而孩童模样的塞卡则抱着头蹲在一边默不作声。
几位魔王大人面前的黑铁之门高入云霄，在无边无际的灰土荒芜里，这座跨越界域的建筑流转着唯一的、微小的、脆弱的——光弧。
……
拉瑞斯最近感觉有点迷惑。
它在人类的村庄里四处游荡，看到树林里自在生长着的一些小家伙，还有河边、墙缝里、路边的墓碑上、树洞里……这样祥和的境况在那个破诅咒的影响下发生了变化，也无所谓……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虚无生物遍地都是，那些吃过血的小鬼从这里到那里到处乱窜，杀人或者被杀，也都是极为无趣的规律当中的事，它倒也没心思去注意……
“嗬嗬嗬……这个魔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嗯？”萨米尔一如既往地摊在最高处的树枝上。
“那个莉莉丝啊……真是莫名其妙……她是来干什么的？体验人类生活吗？笑死我了！你看她这几天都在搞什么！”
萨米尔翻了个身，留出一个纤细的背影。
“这是个魔王该有的样子吗？哈哈哈哈哈！他们地狱的都是智障！——喂！”
拉瑞斯不悦地卷起一阵阴风，却也看穿了这个杂种精灵好吃懒做的本质，于是决定独自完成任务。
所以——莉莉丝快被它烦死了。
一个魔王大人的良好教养，就是在变成人类的时候，仍然不忘招惹仇恨。
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想当个人类了吧？”
“嗬嗬嗬嗬……”
“听说你们魔王都是撒旦养的小奶狗，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喂还看什么火啊你的煎蛋都黑成煤炭了！哈哈哈哈哈你是傻瓜吗哈哈哈哈！”
——在这种时候，莉莉丝当然只能为该隐感到悲哀。
各种意义上的。
多事之秋，莱斯利的小店仍然算是村子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近来接二连三地出了人命，酒桌上的话题也演变出了下一个死谁、“那个人”什么时候死之类的。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在醉醺醺的环境里似乎没那么明显，似乎那种事也难以发生在这个热闹又暖和的地方。
裹在厚重斗篷里面的佝偻老人也在，整个小酒栈喧哗嘈杂，莉莉丝还是听见他残弱的叹息：“……该来的总会来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啊，她的饼干做好了——应该拿去给人吃了。
循着诅咒的气息找到拉泽尔并不困难。
太阳升起之前，大地上的万物在还未褪去的黑暗中不发一言。
有个人在树林的深处压抑地喘息、呼气、咳嗽。
“啊呀，你受伤了。”
莉莉丝慢悠悠地走过去，由于难以视物，她差一点又被什么树枝石头之类的东西绊倒。
“……”
没人理她。
莉莉丝站在那一团黑影旁边，拿出布包拆开，说：
“既然这样，吃块饼干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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