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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分娩的阵痛从头天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后。到了申时,宫缩的频率越来越快。站在产房外能听到稳婆急切的话音,一直重复着“您用力!用力啊!”绿珠得了消息,已经从城里赶来,与甄缑一同陪侍在产房内。婉儿、珊珊则领着一班侍女在门外守候,随时听用。

        简宁已经服下了催产的汤剂,吕霖又为她扎针过穴催产。两下里相互作用,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便疼得大汗淋漓,哎哟哎哟连声呼痛。稳婆见状,一边帮着按揉肚子助孩子入产道,一边不得不劝道:“贵人您多用力,少说些话。没得白耗力气。”

        简宁点了点头,只得咬牙忍住痛楚,合着阵痛的节奏,使出全身力气向下用力挤压。绿珠跪在床头拿帕子不停替佳人拭去脸上、颈上的汗珠,甄缑则握着她的手跟着一同吸气吐气,不断地打气加油。

        正在要紧关头,简宁忽的想起什么,一把抓住绿珠的手,断断续续道:“你要答应我,万一有个好歹,替我好生抚养两个孩子。等霍青回来,让两个孩子认祖归宗。他要是回不来了,你就把孩子们养大,让他们知书识礼,学一门谋生的手艺。我的积蓄都由婉儿收着。等孩子们长大了,让他们拿着这笔钱安身立命。”

        绿珠凑到她嘴边,仔细听完,不由扑哧一声笑道:“我的公主,您省点力气吧。就您这精神头,好好用力才是真的。”简宁不依不饶道:“我要你答应我。”绿珠没法子,只好点首道:“您放心。您的孩儿就是我的孩儿。”简宁又向甄缑道:“你可听见了。”甄缑亦不得不道:“我省的,姐姐尽管放心。”

        简宁毕竟生过三胎,不比头产妇人,加之心智坚强,又有吕霖坐镇,生产的过程总算有惊无险。到了晚上亥时许,两个孩子前后脚呱呱坠地。一男一女,好一对龙凤呈祥。

        简宁失血颇多,身子虚弱,由婉儿等人服侍着抹干净身子,换过寝衣,略吃了两口粳米粥便倦极而眠。双生子则由稳婆抱去洗澡,再交由乳母哺乳。珊珊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孩子。婉儿则负责料理其他诸事。

        绿珠、甄缑在产妇身边守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三天清晨,简宁睁开眼来嚷嚷着肚子饿,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彼此一打量,皆是妆发凌乱,眼下发青。三人一同用过早饭,简宁便催促她二人回府。二人不肯,只道在这里休息也是一样的。简宁便道在这里万难安下心来,好说歹说把二人撵走了,约定好过几日再来。

        吕霖替双生子检视一番,除了个头比寻常足月胎儿略小一些,一切安康。又听乳母说起两个孩子出生当晚便会自己吸吮乳汁,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在蓬莱宫又呆了两日,等到简宁能下床行走,他便开了两幅补血排恶露的汤剂交予侍女煎煮。眼见就到十五了,遂向众人告辞,约定十日后再来探视。

        临走前,珊珊除下腰间的荷包塞到他手里,说道:“我有东西给你,兴许你用得上。”吕霖出了宫门,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装着一个小纸包。他取出纸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闻之令人心神激荡。不由暗道:好个丫头子,胆子也忒大了。

        吕霖回到怀远坊的宅子,躺在床上睡了整一天一夜。到了次日醒来,依旧觉得神思困顿。这一日正是十五。往常这天他都是先去太医院应卯,然后就去栖凤宫。宫里的侍女会为他预备早饭。今日起身时,早已过了应卯的时辰,他便索性在家里用了早饭,然后将药箱置于马鞍下压着的褡裢内,骑着那匹退役的滇军战马慢慢悠悠向皇城而去。

        吕霖如今是两宫太后最信任的太医,在太医院里颇有地位。应卯与否,不过走个形式。到了太医院,果然已有同僚替他画了卯。他便自沏了壶茶,坐在书案后将这趟骊山之行为圣母皇太后诊治一事记录在案。生孩子的事情自然是要瞒着人的,便编了些脉热心悸、心火旺盛的虚症搪塞了事。

        一时与两位同僚聊了一会儿家常,为后宫的几位太妃开了几幅滋补的膏方,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时分。同僚们或回家用饭或结伴下馆子,也有邀他一起的,被吕霖婉言谢绝。一眨眼功夫,整个太医院就变得冷冷清清的。

        吕霖往身上盖了一件夹棉披风,便歪坐在交椅内闭目养神。眼睛虽说闭着,脑子却静不下来。这两日珊珊说的那些话时常在他脑中盘旋。歇了约有一刻时,他从交椅内站起身来,摸了摸怀揣,便提起药箱往栖凤宫而去。

        到了栖凤宫外,远远地便有内侍迎上前来接过吕霖手中的药箱,十足殷勤道:“您可来了,小的等了一上午。”吕霖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进了栖凤宫,不上几步,就见独孤柳的一名贴身女官从寝殿里迎了出来,满脸笑意道:“您来得正好,还没用饭吧。今日尚膳监送了烤鹿肉来。娘娘一个人吃着无趣。您来了,正好陪娘娘喝两杯。我去库房取一坛子金华酒来。”

        吕霖道:“娘娘这几日身子可好?天气转凉,早晚须格外小心。”那女官道:“您自己嘱咐她便是。”说时,将吕霖让进殿去。

        自从进宫为独孤柳请脉以来,这栖凤宫吕霖少说来了也有二三十回,于宫内路径十分熟悉。不消人引路,便独个儿来到寝殿内独孤柳日常用膳的偏厅门口。未及入内,果然一股炙烤鹿肉的荤膻焦香之气扑鼻而来。

        他推开槅子门一看,只见厅内那张紫檀木镶嵌玉石台面的大圆桌上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红泥碳炉。炉子上架着铁制的烤盘。两片猩红的鹿肉正被放在烤架上炙烤。两名侍女站在桌旁,一人拿一双长竹筷子负责翻面,一人则执一柄鬃毛小刷子负责刷油。大约是鲜有机会料理这样的生肉,两名侍女脸上都带着几分玩闹的表情,气氛十分轻松。

        独孤柳端坐于圆桌的主位上,只看着那烤架上的鹿肉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那肉上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她听见了方才回过神来。甫一抬头,目光恰与吕霖相接。

        “今日又是十五了?”

        她的眼里泛起一丝笑意,随即命侍女给林大夫添一副碗筷,说道:“才刚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咱们把父亲猎来的獐子肉偷了一块出来,在园子里生了一堆火烤来吃。你还记得吗?还逼着丫鬟用帕子去厨房偷偷包了盐巴出来洒在烤好的獐子肉上。”

        吕霖坐到独孤柳下首,应道:“记得。你吃得最多。”独孤柳道:“那个时候我吵着要吃,我娘不让,说我女孩家家的,年纪又小,不好吃生食,不干净。馋得我呀!如今好了,没人管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说到末了,独孤柳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吕霖撩起袖子,由侍女服侍着净了手,便接过那大长竹筷子道:“我自己来,这东西就得自己烤的吃着才香。你也出些力,就管刷油、撒盐巴。”独孤柳被他说得,当真接过侍女手中的刷子给烤架上的鹿肉刷起油来。吕霖看着,忙道:“少些少些。”

        少时,那去取金华酒的女官捧着两壶酒进来了。见主子与吕霖边烤边吃,甚是得趣,便将酒壶放在桌上。又向那两个侍奉饮食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众人一齐退出厅去。

        吕霖自斟了一杯金华酒,仰头一饮而尽。又为独孤柳斟了一杯,劝道:“好肉配好酒,妙也。快尝尝。”独孤柳依言饮下,就着烤得外焦里嫩的鹿肉,脸上终于露出了适意的表情来。

        “你怎的不问我今日为何来晚了?”喝了些酒,吕霖的胆子大了起来。

        “有什么可问的?你想来自然会来,不来也由你。”独孤柳又自斟了一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仔细品味那绵长醇厚的口感。续道:“这酒是从扬州带来的,三十年陈酿。只剩最后几坛子了。今日算是看在那些鹿肉的份上。喝一回少一回。”

        吕霖闻言,又斟了一杯饮下,说道:“柳妹妹,我的心意你已知晓。今日既肯与我一桌吃酒,我便斗胆问一句,今时今日你预备如何发付我?”

        独孤柳伸向鹿肉的筷子顿了一顿,然后夹起那块鹿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直到将嘴里的鹿肉尽数咽下,掇起帕子抹干净嘴角,方才慢条斯理道:“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当你是我的哥哥。妹子眼下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你能想着我,时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我心里感激不尽。我宫里的女孩子多,有几个选进宫来还不满两年,正是青春妙龄。你但凡有喜欢的,不拘一个两个,告诉我。我如今虽做不得主,总可以为她们说两句话。将来跟着你出宫去,你善待便是。库房里也很有些值钱的东西,虽说这大半年来少不得被底下的太监们偷了些出去,一时半会儿未必就空了。我可让人带你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除此之外,我这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了。”

        独孤柳的脸上写满哀怨,眼里分明带一股子决绝。吕霖听着那些话,心下没来由一阵气恼。他放下筷子,一把扶住独孤柳肩头,颤声道:“难道在这世上就再无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你看看我,我就活生生地在你面前。让我陪你好好过几天快活的日子。你从小心善,就当可怜可怜我。”说着,便凑过脸去要吻人。

        独孤柳从小娇生惯养,旁人待她一向礼敬有加,就是从前皇甫擎在时,于男女之事上也是敬大于爱,何曾被人这样唐突。直到被吕霖结结实实地吻在唇上,她方反应过来,不由睁圆了双眼,咿咿呀呀地推他胸口。

        话说吕霖自打出娘胎以来,年过四十只喜欢过独孤柳一人,在男女之事上毫无经验。他一个老光棍今日不过凭着一腔孤勇。独孤柳推他肩膀,他除了越发用力箍紧她身子,再无法可施。那吻技也委实糟糕,亲了半日,竟然不得其门而入,只弄得二人唇上黏黏腻腻的,哪里有半点催情之效。

        独孤柳挣扎了一会儿,张口咬破了吕霖的下唇。吕霖这才松了手,用手背去擦唇上的血渍。紧接着,脸上便挨了一巴掌。亏得独孤柳气得发抖,手上并无多少气力。吕霖满脸委屈地看着心上人,说道:“怎么我就不行吗?”

        独孤柳气得脸黄黄的,背过身去道:“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吕霖今日是铁了心要开销二人之事,便硬着头皮自身后环抱住独孤柳,不无哀恳道:“我不走。我至今不娶,等的就是今天。柳妹妹,你难道就打算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下去?咱们关起门来做夫妻,碍着谁的事?你好歹为你自己想想。”说着,又伸手欲扳过她脸来亲嘴。

        独孤柳便又是几个耳刮子扇在他头脸上,怒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以为我是那贱妇?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等龌龊之人。”她虽骂得凶,可是声气却渐渐弱了下来。两颊上不知何时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晕。

        吕霖见势,知道那催、情药开始发作了。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方才他趁独孤柳不备,将沾有催、情药粉的手指抹在酒壶的壶嘴上。那药发作虽慢,药效却大。服用一点下去,便能令人心神激荡,情、欲升腾。

        二人争吵的动静惊动了侍立在厅外的侍女们。独孤柳的贴身女官不放心,推开槅子门向厅内张了一眼。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主子正绵软无力地躺倒在林太医怀中,二人头脸相接,四臂交缠。虽看不见面目,却能听见那一声声娇弱的吟喘。若说主子遭人轻薄,委实不像。一时便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止。

        正在这时,吕霖直起身来回头看了那女官一眼。他神色镇定,似带微笑。那女官一怔。再看独孤柳时,恰好越过吕霖肩头,觑见她上半边脸。那脸上绯红一片,双眸紧闭,眉目间分明带一丝媚意与不安。那女官见了,忙别开脸去,轻轻关上了槅子门。

        吕霖将心上人抱在怀里,自己也喝了那药酒,不一时也是气血翻涌,情难自己。便凑到独孤柳耳边道:“柳妹妹,从今往后我就不信你还能做得成菩萨。”独孤柳刚要开口喝斥,就被那登徒子封住了嘴,双手如同掸尘一般无力地锤打着吕霖的胸膛。泪水顺着眼角徐徐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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