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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


帮别人赌博有了一个开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对道德绑架别人习以为常的罗克珊娜总算被“道德”反噬了。

        整天游荡在街上的无所事事的失败者听说了罗克珊娜的好手气,哄着她当招财猫。

        “答应我们吧罗克珊娜,前阵子我们都帮你出过主意啊,还记得年前你家的破窗户是谁找的好玻璃,是谁修好的吗?是我们呀。”

        “好差事被聪明人抢完了,只剩些低贱的工作给我们,码头的老板吝啬得一天才发三十生丁薪水!那哪够人在巴黎活着?好艾丝,我们会当你的眼睛,最后去一次吧!”

        但他们口中是永无止境的最后一次。担忧被赌场人员找上门的罗克珊娜穿着女装或男装跟着失败者们分开去了几次不同的地下赌点,战战兢兢完成了自己听骰子的使命。

        罗克珊娜讽刺地听想:“至少我能凑齐了一百法郎了,我再也不是给埃里克留下坏印象的那个小偷了。”

        在真正的最后一次里,罗克珊娜在傍晚拿到了第一百法郎。她和赌徒们道别后走上了回家的路,被跟踪的感觉挑战着她的神经。

        五六个大汉的脚步声、呼吸声、衣物摩擦声齐齐灌进她脑子里,这情况选择反击的话,匕首作用微乎其微,拿腿踹他们更是强人所难。

        偶尔她会有被跟踪的感觉,那个家伙仅仅把自己当做影子,除了跟着罗克珊娜外什么也不做,顶多让罗克珊娜的耳朵产生自我怀疑,哪会是这种状况?

        罗克珊娜立马逃了,她早把全巴黎的大街小巷记牢了,防止自己迫不得已要奔跑时撞墙。甩掉跟踪者最好,没甩掉跑到家边上就行了,跳进湖里用芦苇管躲几十分钟,她没有苦大仇深的故事,没人会对盲女穷追不舍的。

        但她只堪堪跑到斯克里布街,男人们仗着自己的体能优势把她堵在被背对大街的小巷子里。

        醒来时她在只有一个窗户的屋子里,也许?她听不太清楚,那群家伙脱了她的靴子,扔了她的帽子,堵住了她的耳朵,而人类引以为傲的手则被反捆在了身后。

        罗克珊娜成了俎上鱼肉。

        好吧好吧,或许我可以想办法逃掉,罗克珊娜总是有办法逃走的不是吗?罗克珊娜强行捂住了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如果她能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解开绳子——

        木门开合时发出巨大的吱呀声穿过罗克珊娜被棉花塞着的耳道,有个讨人厌的家伙走进来了。

        “你醒了小妞,”男人的声音自然而然用了高高在上的语气,“你的脸化成灰我也认识。”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瞎子,他们说你比菲迪波德斯能跑多了,当初希腊人真该让你当传令兵啊!”

        这太讽刺了,罗克珊娜是波斯人,同时她是陷入困境的可怜虫,只好忍着怨恨没反驳。

        “对了,你是个女人,没资格当传令兵。”这个恶心的声音又说,他狠狠踹了罗克珊娜一脚,普通的仇家哪会踹这么狠!罗克珊娜瞬间明白自己不可能靠示弱逃过一劫。

        她当然不愿意早死,运气让罗克珊娜在曾经的疫病只烧坏了眼睛而没丢了性命,那说明她是顽强的蟑螂,轻易不肯死去。

        所以罗克珊娜依然忍着没说话。她是不愿意和任何人结仇的巴黎姑娘,有点仇怨的人在上诺曼底。

        记得勒阿弗尔的天气很不错,港口更靠着塞纳河和英吉利海峡的地理优势,罗克珊娜在那用好听力几乎赢光了赌场的法郎。英国的水手拽着她迫使她放弃了大部分钱财飞奔到了船上。

        简单的嘴臭极致的快乐,罗克珊娜边跑边骂骂咧咧,从法语到波斯语,依稀记得两个德语单词,一起骂了。水手狠狠捂住她的嘴,吵闹的空气总算安静了。罗克珊娜不知道赌场的老板叫什么,但她记得水手的名字和声音,他叫杰克,一听就是个英国人。

        这家伙一定是码头边上那个赌场的人,没准他的赌场是开的连锁。

        也许当年少说一句,现在少受两天苦,罗克珊娜愁眉苦脸,如果时间能倒流……她、还、会、骂。

        “你们这些女人,真的是蠢啊,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栽在你们手上了,你们怎么能漏了一个呢?”说着,又是一脚,险些让罗克珊娜把前一天的晚餐吐出来,抽搐着的胃和翻腾的疼痛感在挑战她的忍痛极限。

        哈哈哈,开赌场的哪有那么小气?赌民赚的不过是他们指甲缝里的一点油水,她最大的仇家是当年拐她来法国的人贩呀!

        她的老家在德黑兰,贪玩的小罗克珊娜把疫病带回了家,病痛烧走了她的眼睛,还把家人们送往了天上。罗克珊娜的小命还在,她摸着黑暗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医生们居然开始讨论是否要把所有感染者活埋或烧死呢!

        擅长捉迷藏的小孩既然能从死神手里偷回性命自然更不想死,她的耳朵一向灵敏,能藏在监管的耳朵底下。躲着医生们的目光往西边走,避开强盗的耳朵往北跑,在国境边上还是被偷小孩的恶人乘着火车带走了,听说是异族姑娘在巴黎能卖个好价钱。

        从波兰到土耳其,穿过了巴尔干半岛,绕开了阿尔卑斯山,陪她作伴的姑娘越来越多,有些转手被卖走,有些跟着到了法国境内。

        一天,人贩子们买来的俄国小女人伊万诺夫娜宣布,她们不能坐以待毙了,俄国人说的蹩脚的法语,没几个人能听懂,害怕的女儿们不敢支持她,在眼睛里迸溅出希望的光已经是最大努力了。于是罗克珊娜自告奋勇,有什么计划呢,她可以帮忙。

        斯拉夫人和波斯人低声密谋,波斯小孩在斯特拉斯堡用小心翼翼藏好的利器绞碎了看守的腰子,打坏了他的眼球,斯拉夫女人掐着告密者的脖子,女孩们鼓起勇气配合着用麻布闷死了恶人。

        好大的胆子啊,恶人们,他们做亏心事居然说得大义凛然!现在抓住留在法国的长大的罗克珊娜干什么?妄图报复反杀的货物?她不是物品!凭什么被标价格摆购物台上!

        “好啊,你们抓到我了!太好了,”罗克珊娜忽然笑着说,她是声音因为疼痛有些扭曲,“要杀我吗?我可不是什么能上天堂的东西,死了后我能变成恶鬼绕在你们床头,钻进你们的梦里杀死你们啊!多少姐姐妹妹们的仇我总得帮她们报吧!”

        “你变成疯婆子了,从波斯来的两百法郎,”男人冷漠地说,“顾客们说到想要中东的姑娘我正发愁呢,怎么偏偏你在赌场让我撞上了呢?你发育得不好,可有人就是好这一口,当我们毒哑你的嗓子,摘下你的眼睛——虽然有损美观——你能涨二十五法郎,这是起拍价呢,亲爱的,我们要拍卖你,高兴吗?”

        他们怎么敢啊!凭什么要把没有感情的欲望强加给陌生的女人?凭什么等待的是女人,被动的是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好啦,更好啦,标上价格,她要像猪妈妈一样被选走啦!

        罗克珊娜越想越愤怒,恐惧的弦压迫她的大脑皮层,无法遏制的负面情绪化为了最朴实的物质——泪水。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有自己的想法,罗克珊娜耻于流泪,更耻于在敌人眼前流泪。

        关不上阀门的泪水抽噎着:“这是你的命运啊,罗克珊娜,它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啊!”

        愤怒的大脑嘶吼着:“罗克珊娜!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连撒旦都不敢收你!反抗啊女人!别叫恶心的东西沾沾自喜!”

        最终恐惧到极致转化成的冷静占据了高地,罗克珊娜耻辱地屈服了,她说:“好吧,我确实怕你,让我自己待会。”

        “很高兴你认清现实了,你要忏悔,罗克珊娜,你们杀死人的时候就该忏悔了,你杀他们时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吧。想杀我?可惜你没机会。”话毕,又是一脚能把胃拧下来的猛踢。

        罗克珊娜含着咸津津的泪水困在封闭的屋子里,谁会发现她不见了呢?连亨利也只会开玩笑她长时间没消息是因为记不得老朋友。

        算了,亨利那点胆子,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罗克珊娜苦中作乐地想。

        恶人解开了她的手铐取下了耳朵里的棉花,让她在房间里自由行动,她遗憾地发现自己似乎被换了一套衣服,她藏着的匕首被没收了。

        在第三天午夜,罗克珊娜安静在漆黑的牢房里,人贩急匆匆带着两个医生过来。

        “取了她的眼睛。”讨人厌的家伙说。

        罗克珊娜不满极了,她坐在地上平稳着呼吸瞪大了灰扑扑的眼睛追随声音的方向,一时果然有人因为她湿润的眼珠心软了。

        “别墨迹,她是瞎子,你们能有什么负担?时间紧迫,那个东西要追来了!”

        “备好你的骏马,手举至眼高,手举起来,您的性命会还在自己手上。”

        这对罗克珊娜来说无疑是天籁之音,她太熟悉啦,来自歌剧院魅影的声音。

        埃里克是第一个发现罗克珊娜不见的人,还用猜吗?罗克珊娜成为五号包厢的佣人以来每天准时——甚至提前上班,她连在马厩扫地都不会迟到,缺勤一次实在是太扎眼了!

        剧院幽灵第一反应是罗克珊娜终于逃了,他不是大度的人,心眼小得像蜂鸟窝,她怎么敢逃啊!在招惹了埃里克之后!

        把巴黎翻了个底朝天的埃里克被亨利找上了门,说找上门并不准确,他只是到剧院背后的下水道里大喊。

        “罗克珊娜不见了!幽灵?歌剧院幽灵!那群赌徒,他们、他们说从赌场出来艾丝就不见了,求您把她找回来吧。”亨利喊到。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人类向来没有个好信誉。”埃里克想。

        “她那么喜欢您,你是幽灵,肯定知道全巴黎的动向吧?我太弱了,不敢走更远的地方,艾丝是被拐来巴黎的,万一、万一……”她又被带走了怎么办?

        亨利抽噎:“唉,我真急傻了,幽灵怎么会帮人呢?”

        幽灵的确不会帮人,但埃里克本质上并非幽灵,他是冠以“歌剧院的幽灵”名号的野兽。

        于是埃里克咬牙切齿,从各个赌场顺藤摸瓜,现在他套住了人贩脆弱的脖子。

        “你的性命在我手上了,凄惨的人儿,活该的渣滓……”带着面具的幽灵阴阳怪气地说,他的力气大得可怕,不像是能从一具瘦巴巴的躯壳里爆发出的力量,可他就是能,他可以独自找到罗克珊娜,自然能单枪匹马把她带回去。

        仇恨的心从野兽的胸腔中膨胀,刺耳的尖叫是怪物把人性蚕食而尽的代表,随后是长达几分钟的寂静。野兽的内心吼叫着:“我都舍不得,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想伤害她!”

        埃里克绞杀了他们所有人,依靠着厚实的地板将恶人摔得他满手鲜血。幽灵静静地和罗克珊娜待在房间里,倒地不起的是分头行动的人贩和窒息而死的黑医,鲜血和尸体是他们的背景音。

        鲜血明明白白把凶手衬托成魔鬼的模样,可盲女看不见,她觉得这绝对是自己离爱情最近的一次。

        “埃里克!”罗克珊娜肆无忌惮地叫出男人的名字,不再费心思考怎么维持眼球的视距了。盲女跌跌撞撞奔向埃里克怀里,看起来随时会摔倒的同时精准避开了脚下三具尸体。

        失去自由、软弱、无能为力、压迫感,单独拆开,每一项都不会让罗克珊娜崩溃,但当它们同时出现,罗克珊娜会发疯的,她难以应付全部,压垮牦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希望的出现。

        罗克珊娜从来不是坚强的姑娘,她迷茫地喊:“带我回家吧埃里克,我不想当货物,让我回家吧……”

        巴黎的夜景如同地球转过的每个周期一样毫无变化,熊熊烈火烧死了藏在楼里的罪恶,月亮被黑云遮蔽,掩盖了罪人们之间的龌龊,怪物心甘情愿当了少女的导盲犬,几只带血的鞋子走在水洼里,淌出一串潮乎乎的透明脚印。

        猫儿冒险家受了委屈,瑟缩在影子的怀里,艺术家的斗篷把她裹挟着逃离了是非之地,剧院的白马在朦胧的路灯底下温顺的等待着想要归家的人。

        马蹄声伴着风刮过行者的耳边,月亮的声音,星星的声音,大地的声音,全部杂糅在一起。耳蜗接收到的似乎是两只扑腾着翅膀的猫头鹰在找树上的巢,似乎是孔雀向东南方飞去。

        两颗打火石乒乒乓乓地擦出些许星光,掉在空气里的赤红色灰烬,咻的一声点燃了落叶。

        “呀!”罗克珊娜突然惊呼出声,鲜亮的色彩赶着黑夜回到她身上,“那群该死的家伙!把我的刀拿走就算了,还把我的钱拿走了!卖我还不够,还要抢走我的家当!”

        埃里克很难说自己此刻是庆幸还是诧异,总之,他尽职做马夫的工作,没接罗克珊娜的话头。

        马背上的盲女被禁锢在幽灵怀里,她微微侧过肩膀,抬头望向突如其来的爱情。

        “埃里克,那可是一百法郎!是我要带给你的嫁妆呀!被抢走了!你什么也不表示?”

        疯了,真是疯了!否则埃里克怎么清晰听见了“嫁”!

        “埃里克,我要你当我的未婚夫!”

        罗克珊娜真是个冷漠的疯姑娘,前脚埃里克在她面前杀了人,后脚罗克珊娜奔进了杀人凶手怀里,他们在血腥味的路上骑着飞驰的白马,她亚麻色的头发飘在风中,过载的大脑促使她表白——

        “我们去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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