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光影
“你也挺慢的。”南瑾陌的手撑在床边缘，勾起嘴角笑得没有温度。
无名敛着下颌，目光沿着自己的漆黑靴面延伸往上地去看她，是假笑呢，叫人失望。
“这里给你备了几套换洗衣物，”屋里瞬间被漆黑填满，“换好了，你去偏殿睡，那有宫人候着。”
衣料窸窸窣窣，摩擦起了呲啦呲啦的静电声。
南瑾陌觉得无名弄出的动静实在是吵，果断背过身把耳朵埋进了枕头，屋内那股安息凝神的木栀子香气让她觉得惬意满足。
她说不出自己现在对无名究竟算个怎么回事。
大概是看不顺眼也干不掉他的焦灼烦闷感。
无名换了身质地柔软的灰棉里衫，他往那卷被子看了看，脚步轻得没有声音，“心可真大，就不怕我现在动手？”
他探头往那卷被子里又看了下，还是没找到南瑾陌，心里空落落的他坐在脚踏上，那片透射在纸窗上被风吹得斑驳陆离的影子，他通畅地吸了下屋里的浓郁香气，“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在梦里死去好了。”
晨光破晓。
“主子，丞相今早归朝。”
南瑾陌眼睛猛然睁开，进入眼底的是垂落的床幔，层叠的屋梁。
她竟平稳的睡了一个整觉。
她眼珠子又上下左右地转了两圈。
那股木栀子的味道变得稀薄，凉月的影子透射在门扉上。
无名呢？南瑾陌心漏掉半拍，揪了一下。她的双脚就往脚榻踩去。
“国主，这是你们南与的晨间问候礼仪？”
硬鼓鼓、热呼呼的触感从脚心传递至了全身。
南瑾陌的脸刷得红了起来，她整个人僵在无名的小腹处，“你、你、不是叫你去偏殿睡吗？怎么在脚榻上睡？”
南瑾陌低头看着一脸惬意的无名，“国主倒是可以多吃些，轻飘飘的。”
南瑾陌气呼呼地用力往下又踩了踩，“叫你嚣张。”
“昨夜是在下侍寝的头一个晚上，若就睡偏殿了，岂不是叫他人看了笑话，抓了把柄。”
南瑾陌从无名腹部跳下来，这后宫就剩他一个侍臣，落甚口实，瞎吹。
“你没睡好的话，去偏殿补觉，本王今日没空陪你。”
南瑾陌赤脚踩着铺满白狐毯的地板上，无名从脚踏上撑起身，视线穿过珠帘，落在镜台前的那个倩影上，“国主喜欢赤着脚。这个习惯不大好，容易着凉感冒。”
南瑾陌的肩耸了耸，向无名做了回应，唤凉月进来，推门进来的凉月见着无名在时，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南瑾陌那张姝色无双，面色平淡的侧脸。
凉月对上无名的脸，“大人请随宫人前往偏殿用膳。”
无名的目光没从南瑾陌的背影收回，“国主呢？”
凉月上前挡住无名的视线，“大人，请吧。”
无名不情愿地站起身，手指刮了刮下巴，“无论国主忙到多晚，在下今晚都在秉象阁等您。”
南瑾陌斜下眼尾，注视着那抹灰袍渐渐消失。
凉月给南瑾陌梳起发，“主子，您怎么叫他与您同屋共寝。”
南瑾陌盯着镜子里的凉月，朱唇轻启，“他没有动手，算是个正人君子，有点意思。”
另一头，沿着台阶而下的无名揉了揉自己的下腹，“是因为不爱吃？还是不敢吃？真是个心思重的人。”
“禀主上，北冽已经同意我南与条件，驻军即刻往离暌山北再后撤三十里。同时，有意同我南与重修旧好。”
南瑾陌居高临下地盯着单济耸立的背脊，“此次我南与元气大伤，北冽就拿区区退让三十里来糊弄人？丞相，你这回去了北冽许久，就这点收获？”
南瑾陌抬手把桌上的砚台往单济身旁砸去。
“明是我南与大胜，还用得听败者的口舌摆布？再者，这回本是你单济管教无方，引出的麻烦，最后还要整个南与替你单济单家兜底？”
墨汁渐在单济的官袍上，成了一坨擦不掉的黑斑，“主上，是想要从老臣这里获得什么？”单济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闪烁交替看着南瑾陌。
“至始至终，本王都是和丞相是一条船上的人。”
南瑾陌的眼睛里流出一点柔和谦逊的笑。
“是丞相最近忙糊涂了所以给忘记了。丞相才北归，该适当休息休息，本王准丞相两个月的休期，注意劳逸结合。”
“臣谢主上体恤。”单济恭敬地俯首，他嘴角勾了无奈的笑，“小国主今非昔比了，话本子一事，不过是一句禁书焚烧的事，没想到不惜摊上三万顾家军，也要打压老臣的气焰呢。可惜，主上错了，该打压的可不是老臣。”
南瑾陌盯着地毯上的塌陷处，被压下去的皮毛逆着光颜色深了一片，单济刚刚就在那，告诉了自己，赵入松所惧怕的东西。
南瑾陌托着下巴，时律的发辫先落在自己跟前。
“主子，孟郡王去往暖初阁找世子了。”
暖初阁，南瑾陌背着手在把门匾上默念到了第三十七遍后，终于见到了孟与鸣，她抬着下巴，话音里满满的喜悦。
“王爷如此闲情逸致，可是迷路了，所以逛到这后宫来了？”
孟与鸣目光凌厉，快要削穿南瑾陌脸上的面具，“既然主上出现在此，就明白臣有事相求。”
南瑾陌迈进阁里的脚停住了，“但说无妨。”
“少艾与主上同龄，按理该与主上无话不谈，成为亲密挚友，可臣连续数月收到孩儿抱怨，称自己受不了王都气候，想要回到西陵边境。”
“上回本王还同世子讨论了这南与香料，有几味深得世子喜爱，像小豆蔻、檀木香、乌木沉，同这南与女儿竟相差无几，如此看来，郡王可得给世子多运几箱回边境了。”
孟与鸣瞪着南瑾陌，“小儿身为男子，岂会同姑娘家的喜好无二？”
南瑾陌的脚落在门槛内，“还是说，王爷思念成疾，是儿是女都混淆了？”
孟与鸣几步想要揪住南瑾陌问个清楚，手刚碰到她的发梢却连连缩了回来，“臣不知道主上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臣只有少艾这一个孩儿，自然一心为他好。”
南瑾陌轻蔑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肯定，若是巳檀回到了他身边，孟少艾必死无疑。
门从里面开了半扇，孟与鸣已经急不可耐地跻身进去。
“少艾，你可愿意和爹爹回去？”隔着鹅黄床幔，孟与鸣急切的声音晃动着床幔。
里面的人有了动静，“孩儿觉得王都也不是那般繁缛，孩儿还想在这待上一段时间，恳请阿耶准许。”
南瑾陌站立在床幔旁，冷漠地注视着慌乱起来的孟与鸣，“少艾。”
“孩儿会与阿耶书信畅通。”
南瑾陌遗憾地看着瞬间颓然苍老的孟与鸣，“郡王放心，若是世子身体有了好转，本王会让世子入仕。”
孟与鸣的瞳孔随之扩大，强压内心的惶恐。
南瑾陌对孟与鸣这番惊吓的表情已经看得内心毫无波澜，“本王立了第一位女官，封了第一位女将，这先河已开，郡王还有什么好顾忌？”
孟与鸣扑通一声，膝盖往地上磕去，“请主上善待我孩儿。”
“这是自然，毕竟郡王也是我南与的忠孝重臣，本王向来一视同仁，不会偏袒。”
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的南瑾陌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什么时辰了？凉月。”
“亥时了，主子。”
南瑾陌呼出一口气，“毁了烟柳寒院就没有办法再造出假的羊脂白了，可算清净片刻了，回尚德宫，凉月。”
深冬夜风刮过寂寥的甬道，南瑾陌撑着头蜷缩在回宫的矫辇上昏昏欲睡着，几豆飘渺的灯光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傻子还在等不成？
南瑾陌打了个哈欠，“去秉象阁。”
她挥手退去所有的宫人，抬眼见着屋檐上的时律和凉月，才抬脚跨进了门槛，穿过屏风，见着已经闭目养神的无名。
是一尊不容亵渎的仙尊。
南瑾陌手指瑟缩起来，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
他绻长上翘的浓密睫毛在微微颤抖，装睡。
南瑾陌伸手掐住他鼻翼，截断他呼吸的频率节奏。
“国主再慢点，就赶不上了。”无名那双静如深潭的漆黑眼眸把南瑾陌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都装了进去。
南瑾陌没好气，“不是给你说过了，今日没时间。就是刚刚路过见着你这灯火通明，怕你睡着了没注意引发大火，烧了宫殿。”
“国主送了在下那么多字画，也没见着上心，还怕起了大火烧了屋舍？”
南瑾陌紧了紧牙根，怕得很。
若不是那场无缘无故的火，她怎会艰难求生。
无名懒懒地仰头，眼睛有意无意地瞄着南瑾陌，“国主往上看看。”
所有的字画被拼接成了一张遮盖天顶的幕布。
屋内的烛火只留下小小一盏，在黑暗的深渊里是仅存一丝光源。
南瑾陌仰着脖子，“好想躺着看。”
“真懒。”无名边说着，边自觉地把椅子让给她。
“是皮影戏，你还会这个？”她瘫软地嵌在椅上。
婀娜曼妙的玲珑身段出现在了幕布上，是名女子，女子辗转着身姿，裙摆飞舞，栩栩如生。
光与影不断交织重叠在一起。
“帝王思念成疾的女子化成影子跃然在了帝王面前。帝王潸然泪下，情难自己，久久不能自拔。”
自己的声音不断在敲击着空洞墙壁，无名收起手里的剪影和银丝，偏头看她，“国主？”
而她的眼睛已经合成一条缝。
人睡着了。
蜡烛烧到了尽头，烛芯啪地灭掉了。
屋内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声音低醇满腔惋惜，“时间本算得刚好，可惜这出戏了。既然活下来了，虽说晚了半个来月，我还是得恭祝国主十八生辰快乐。”
无名抱起了南瑾陌，怀里的人轻飘飘地像坨棉花，他却觉得重如千金，在心上沉甸甸的。
“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国主，实在是坐在这里睡，明日定会着凉感冒。”他强词夺理着，而南瑾陌那点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贴在他的胸口，挠得他心痒。
瘦削的白皙小脸没有丁点血色，像是一朵开始凋谢的花。他俯首盯着她的侧脸，她头贴在的胸口更像是被淬了毒的刺扎了心窝，让他游离混沌酥麻酸胀起来。
”有时感觉国主挺可怜的。”竟困到在一个前来取她性命的人的臂弯里熟睡。
难以名状的心酸痛楚从他胸口蔓延到了全身，这感觉让愚钝麻木的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有点不忍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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