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游
“实在事发突然，否则方某胆敢深夜叨扰主上静休？”
南瑾陌穿着单衣，披着纱罩，她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方卿禾和小童于冉。
凉月提着灯，暖黄的光印在方卿禾熨烫的没有褶皱的袍子上。
妥帖严密。
南瑾陌忽然想起许久之前见着的无名，他意气风发的脸，游刃有余的声音，和现在暮气沉沉的人不大一样。
“本王多谢方先生赠药，本王也如约把王夫人领了回来，你我二人亦非师徒，又非君臣，方先生请起。”
“剑宗出了乱子，在下临危受命，暂代掌门之责，此行特意向主上道别，多谢这一年来主上的厚待。”
灯笼把于冉的脸照得暖暖的，南瑾陌盯着于冉右颊的梨涡笑起来，“方先生可还记得你我在雾灵山相遇时的那个白衣少年？”
方卿禾眉头拧了起来，一年前的事情他确实没太多印象，“主上提这往事，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吗？”
南瑾陌摇摇头，“只想知道那少年喜欢什么，又惧怕什么或者厌恶什么。”
方卿禾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问得大概是秦舒煜？
“麻烦凉月姑娘把铜镜转交给主上。”方卿禾先把修补好的铜镜给了凉月。
那些没有来源的梦境，让南瑾陌心神不宁，又可能正是这面镜子惹起的祸事，“方先生，这镜子不是你们剑宗的神器吗？你补好了给我做甚？”
“这镜子本来就是先主赠予主上的东西，旁人拿了也没用，况且上次主上遇刺，这镜子不就是寄托着先主的祈愿，保护了主上吗？”
南瑾陌抿着嘴，哪怕她不信鬼神之说，这镜子确实替她挡了那蛊师的致命一击。
“既然方先生话已至此，本王也不过多挽留，先生请自便。”
方卿禾拍了拍于冉的头，“主上问的那少年，方某思来想去，该只有那一位，那位生得昳丽不假，却是个铁血冷漠之辈。主上若是动了私情，那位怕是会辜负了主上，还请主上悬崖勒马，及时抽身。”
南瑾陌听得了个大概，果然是个油盐不进的古板玩意儿，她才不喜欢呢。
“多谢方先生提点。”南瑾陌看着紧紧攥紧方卿禾衣袖的于冉。
她想起那离睽山的于冉，赶紧把这糟心孩子给方卿禾，“于冉和先生投缘，先生若是有心，于冉就交与先生照料了。”
方卿禾再次朝南瑾陌施礼，“主上聪慧，是南与之福。日后主上若有困难所求，剑宗的大门会为主上开放。”
南瑾陌勾着嘴角，“从此能不再以性别设限？不再以资质设限？”
方卿禾遗憾地笑着摇头，“凭方某一己之力，恐怕暂且无法实现主上的这一愿望，还望主上能够理解。”
南瑾陌知自己在强人所难，“让方先生为难了，先生请自便，夜深了，本王就不多留先生了。”
灯笼的光慢悠悠地照着回宫的路，南瑾陌踩着黄色的光影，于冉的梨涡成了破绽，那无名后颈可有那个红色胎记？
或许这眼前的无名和那雾灵山的少年也不是同一人，若不是同一人，留这人来塞心不成？赶紧快刀斩乱麻，干掉他。
刚刚自己就站在他身后都那般警惕，可该如何查看辨别呢？
“凉月，那御心湖可有人打理过？”
南瑾陌往曲曲折折的庭廊遥遥一望。
已经到了尚德宫的台阶前的凉月，停下脚步。
“主子，您大晚上的，又是天寒地冻的，这夜游御心湖，不怕被那些冤死的……缠上吗？”
南瑾陌仰头往天上半轮残月看了看去，目光才落到宫殿的牌匾上。
“怕甚，又不是本王一人去，跟这个索命阎王去，那煞气，连鬼都怕得抖三抖，拿套干净的里衬中衫长袍来本王寝殿。”
“奴婢这就去。”
“灯笼给本王。”南瑾陌朝凉月勾了勾手指，接过灯笼之时，她补充道，“多拿几套。”
凉月参悟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奴婢明白。”
南瑾陌手指搭在门扉上，“嘎吱”一声风吹灭了屋内的烛火，里面静悄悄地漆黑一片。
南瑾陌提着那只小小的灯笼，手指不由地扣紧了手里的时手柄，眼睛紧巴巴地望黑暗深处看去，那无名会不会朝她放暗箭。
手心的汗贴在了手柄上，她一点点地望里面挪着步子。
“国主，真慢啊，水都泡冷了。”
幽怨的声音好像从半空飘来，又像拔地而起。
南瑾陌把灯笼提眼前，就看到无名那张被鹅黄铺满的脸，她最先往无名身上扫了一眼，穿着衣服呢。
“头一回发现你脸色挺不好的，是不是刚刚发病了？”
无名裹紧身上的被子，“上药的时候，国主给在下下毒了？”
南瑾陌把灯笼从眼前拿开，转身往屋外走，“看着也没毒死你，既然穿了衣服，带你去逛逛王宫。”
“国主，您都不看看我究竟穿得是什么，那么着急？”无名声音多了几分急躁。
南瑾陌拽着被角，把不情愿的无名往外拖。
“不就是裹着本王天天盖得那床被子吗？那身味道，本王闭着眼都嗅到了，熟得很。没错，就是被子，快走，晚了就错过最佳游湖的时机了。”
无名抽了一口气，默默地把被子裹紧。
他坚定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他满腔腹语，三更半夜，啥都看不见，就听她编，继续编，最好编出朵花给他。
“主子，衣服，哎，衣服，奴婢找来了四五套。”
南瑾陌把灯笼往地上放去，“给他。”
等了半刻钟，她不大耐烦，抬脚跨出门槛，“本王先走了，你稍后来寻。”
下到台阶的一半，“呵，忘了，这家伙不识路。”
残月高高悬挂，层层叠叠的星光，时隐时现。
微风掠过湖面，波光荡漾，一副流动的画便倒影在南瑾陌的眼里。
湖中亭挂着两个小小透着缕缕橙黄火光的灯笼，高低明灭，两人身影便在光影之间交相辉映。
一叶轻舟靠在岸边，南瑾陌看向他，他眉眼阖然一动，给整个黑夜添尽多余暖意。
随即他伸出一只手扶住船蓬，轻轻侧身，小船随之向下一沉，他上了船，他想了想朝南瑾陌伸出手，南瑾陌嘴角聚皱在一起，别过他自己上了船。
他站身立在船尾摇起橹，一拍一拍水花溅起，荡起一圈圈波纹，不断地散开，水声声声传透整片湖面，不一会便到了湖中央。
南瑾陌坐在船头，顺手掬了一汪水，这寒天冻地的水面，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倒吸了一口气，她又重新看去湖面那个孤零零的残月。
“会水吗？无名。”
声音倏地从她后背窜起，“国主在捞月？”
南瑾陌回头看他，颀长的影子落满整只小舟。
月下阴影里的他似乎笑得爽朗清澈。
“国主可知道什么才喜捞这月亮？”
“在下，不会水。国主……”
逼近的南瑾陌露出假意绵绵的笑，小舟开始不安地摇晃着。
随后听着一声“扑通”溅起数十丈高的水花，涟漪扩散开了数米。
南瑾陌坐在船头，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拽着落水的无名，她揪住的正是他那只裹成蜂窝的手腕。
“不是没沾水吗，不会水也没关系，这次本王抓着你，以后多淹几次就会水了。”
无名呛了几口水，他会水还是不会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服下凝息丹的他在水里也如履平地。
“国主，您这湖是多久没人打理了，水都馊了。”
“也就两三年吧，以前太后老喜欢这地方了……这水喝了要拉肚子，你自己爬上来摇桨回去了。”
想到太后，想到泠音，就想到了去东吴国探明虚实莞萼，也不知情况如何，快大半个月都没个回音了。
南瑾陌盯着无名散乱遮挡的发，“头发都湿了，本王给你扎起来。”
无名乖巧听话，坐在船头慢慢地摇着撸，原来这南国主是要看自己的胎记啊，早说啊，瞎折腾，想看胎记，叫她天天看。
反正看就是没有。
他找骆宁遮起来了。
“若是国主觉得在下束冠好看，能否让国主天天替在下束发。”
南瑾陌一把扯地无名龇牙咧嘴，“本王，第一次，没个轻重，痛得话，你可以叫出声。”
这女人就是故意的，他要快点把这女人解决掉，不然对不起他如此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他勉强迎合着，“国主手艺真好，若是能天天都有国主替在下束发，在下定会做梦都笑醒。”
得把这个女人哄开心，让她天天见自己。
南瑾陌哼了一声，“今晚你和本王同睡，毕竟你把后宫的侍臣都杀干净了，就剩你一人了，你得天天侍寝。”
无名就差没把刚刚喝进去的馊水给吐出来，他简直是自作自受，“国主？”
南瑾陌闷头踩着台阶，上了岸，她没有看到那个胎记，心里有了打算，留给无名一个小小的背影。
“反正都是本王活下来了。”
被甩下的手腕失了重，在淡淡木栀子味里，余温很快就挥发在了湖边的夜风中，缠满纱布的手重新垂落在他的身侧。
果然娇弱高傲还坚韧顽强的人。
他心里明明被黑暗空洞填得满满当当却在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里挤进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笑起来是不是也暖暖的，也是那股能让四肢百骸都充盈轻悦的感觉？
那种感觉明明很熟悉，可他依然看得模糊，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清。
他以前是不是见过她？
还是不想了，再想要把她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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