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偷桃

既然侧殿不让进，蔡涣也就跨进了主殿。他先前已然听过苏苍和他讲起关于青陵观的来历，想必正殿中间所供奉的塑像、正是按照那张传闻中的画像所塑的——

        司乐神君身着紫袍，背负五弦琴，左手执一把象牙扇，右手持一朵黄色五瓣花，身姿挺拔、脚踏祥云，塑像体态给人以自然舒展之感，可谓是栩栩如生；神君左右两侧各有一侍从，左侧少年横吹竹笛，丰神俊朗，右侧少女环抱琵琶，灵动可爱。

        蔡涣并未到塑像面前祭拜，只是走到墙边抬头看墙上的壁画，壁画所绘记录了关于这位司乐神君的各种传闻记载，有他少年时受到君主的赏识却谢绝了宫廷乐师的官职；有他青年时云游四方，坐于一棵桃树下，将原本只属于宫廷的乐曲传授给百姓；有他中年时不愿收弟子，独自一人负琴前往神畿，在紧闭的城门下即兴弹奏着曲子——

        还有最后的最后，神畿的门打开了，他走向城内。

        也许就是因为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这些据说时百年前完成的壁画，保存得也还算完好，并没有因为过于信徒的触碰、或是香火的熏染变得褪色。

        蔡涣跨出大殿的门槛，青陵观的庭院里很安静，香炉里插着寥寥几支香，一时间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与琴声相和，让清冷的乐声显得不那么形单影只。

        回去的路上蔡涣问了苏苍那件侧殿里供的是什么，苏苍拿着一节、被他反复强调不是折的、是捡的桃树枝端详，一边说那间殿里倒也没什么东西，供的是那副画的原稿，但平日里也就是卷起来放在高台上，不示于外人。

        回了学府以后，卫忻去祭酒那里领了罚。尽管用苏苍的话说、祭酒对于卫忻一向偏心，并没有责罚的意思，但卫忻还是自愿写了三篇策论拿到了祭酒那里，以作罚资。

        蔡涣撇了撇嘴说，祭酒那怎么能叫做偏心，分明是每次嘴上说罚都是做做样子，拿着戒尺根本没有要下手的样子，谁还能不知道祭酒心软。

        青州的春天短，几阵风吹过一眨眼秋天出海的商船就赶在夏天之前回来了，蔡涣拿着苏苍给他的钱就到市集上去买些香料，一边心疼着钱一边挑挑拣拣。好在之前四州联军攻打雍州，不知道怎么地的牵扯到了青州，让青州的盐价低了些，也就勉强让买菜的账平了些。

        “避让——”

        蔡涣正在和卖香料的商人讨价还价，就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从街头驶过来。马车险些撞到摊贩边上竖着的牌子，扬长而去只留下马车的背影，惹得皱蔡涣了皱眉——这车车速极快，蔡涣也没看清车架的规制，自然也猜不出里面坐的是何人，只得问了一旁的小贩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贩显然也颇有些怨气，揣着手说，除了那位雍州质子还能是谁，若是其他人早被检举到御史台了。

        蔡涣愣了一下，显然是有些不解——各州的人质，本应该是寄人篱下的存在，何来如此嚣张之举？

        小贩知道蔡涣是学府的人，看见他的表情，便有些得意地往下说去：

        “先生有所不知啊，雍州和青州多年未有战争，这位雍州世子从小入青州，其母国正是青州，平日里就连青州州令都要礼让几分，之前联军伐雍牵连了青州，这不是就把怨气往我们身上撒。”

        蔡涣闻言摇摇头，最近几年又是饥荒、又是联军伐雍，虽然他算是安居一隅，但大家伙的日子显然不是很好过。小贩见状连忙拉拢蔡涣说，先生要不今天就在我这儿多买点东西，支持支持小人的生意。

        蔡涣向来是不擅长拒绝人的，便接过了小贩塞在他手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的东西，付了钱后往学府回了去，瞧了瞧自己两只手上拎的东西，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等苏苍看到他又拎了些有的没的的小玩意回来，对方一边挂着和自己一样有些无奈地表情，一边指指点点教训蔡涣就是心肠太好，迟早把自己卖了去救济别人。蔡涣坐在地上拣菜，说苏苍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倒也没好到哪里去，瞧了眼桌上那支桃树枝，打趣说总比偷桃枝好。

        但很快，蔡涣发现苏苍不但会偷桃枝，还会带着他去偷桃。

        等到天气稍微热了些，苏苍便提起来说要带蔡涣去吃桃的事——不过这次他们可没有像上次那般，在城门口遇到卫忻的好运气，便只能走上一上午，才到了青陵山的脚下。原本春日里满山的桃花已然成了一片绿意，蔡涣顺着苏苍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了掩映在叶间的果实。

        苏苍拉着蔡涣绕道山侧的小径，往山谷里走去。山谷里的树更加稀疏些，沿着蜿蜒的溪流种在两岸，比起结果似乎观赏性更胜一筹。苏苍沿着山谷抬头观察着这些桃树，蔡涣虽然不知道他是在看哪棵树结的桃子好，还是在看哪棵树看上去好爬一些，但也就乐得跟在他后面，看着两岸的郁郁葱葱——正回头时，就差点撞到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苏苍。

        “……”蔡涣也就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用眼神问苏苍怎么突然不走了。

        “子安兄会爬树吗？”“会——但我不属猴。”

        于是打着让蔡涣爬树偷桃的主意的苏苍只好作罢，只能自己上阵然后把对方支去放风。苏苍把背在身上的空着大半的包袱挂在树杈上，然后双手抓着树干，比划着找了个合适落脚的地方蹭的一下就上了树——

        蔡涣站在河边不远处另一棵树下，看着苏苍一副身手矫健、靠在树干上的潇洒模样，觉得这家伙肯定没少爬树。

        苏苍站在树上挑挑拣拣，伸长了胳膊去够挂在枝头有些距离的桃子，一边和蔡涣解释那些桃子在最外面，被光照射的时间长，肯定更甜更熟一些。

        蔡涣闻言点点头，说虽然他是文书出身，但小时候也没少在田里打下手，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苏苍说，这不是觉得你们种田的时候多，种果树的时候少嘛。那就是小看荆州了，蔡涣倒也没在认真放风，靠在树下接借着树荫乘凉，和苏苍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荆州产的柚子也是供到神畿的上品呢，他在县府时也和其他同僚一起分着吃难得送给官府的柚子的时候。

        “听听，一个柚子，还得分着吃，”苏苍故作有些看不上眼的神态，胳膊一挥、好像这满山的桃子是他种的似的，“这山上的桃子多的可都吃不完，到时候吃不完的子安兄不如做点果干，等冬天了也可以尝尝。”

        苏苍一边说着，一边把树上的桃子摘下来扔到包袱里，抬腿借力蹬上了个更高的位置，虚坐在树干上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好，请问往青州城是从这儿走吗？”

        一个少年从山谷那头走出来，站在树下抬头看着苏苍问路，清脆的声音里并无恶意，却把在树上的苏苍吓得有些做贼心虚地一个踉跄。人倒是没摔下来，手忙脚乱之间把本来就装了快满、沉甸甸的一袋桃子碰了下去——

        “小心！”蔡涣眼看着桃子掉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但显然手没有眼快，桃树虽然不高，但桃子摔到地上恐怕是够呛，这样一想还是不如人摔下来，蔡涣觉得这样想有些缺德，但是确实心下为桃子惋惜，而看到苏苍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好笑。

        好在那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站在树下，环身便接住那一袋桃子，手足无措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抱歉，但似乎又洞悉了这两个人并非此处桃林的主人，而是偷桃贼，一时间不知道是把桃子还给对方还是应该干些别的什么。

        “多谢小兄弟，给我吧，”蔡涣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想着什么，但显然看出了他的为难，便伸出手接过了包袱，“小兄弟如何称呼？”

        苏苍从低头、找了个落脚的地儿从树上跳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这少年确实是个生面孔，他在青州待了快十年、年年都来青陵山倒也没见过这少年，方才确实是从山谷那头走来，又被树遮掩了身形，蔡涣和他才都没察觉有人走近。

        苏苍不再有疑，便在少年开口回答蔡涣的问题的之前，抢先拍了拍手回答了少年问的话：“是从这儿走，出了山谷上了大路往北走二十里就是了。”

        “多谢，”少年朝苏苍点点头，又朝向蔡涣，介绍了自己，“在下名作「平」，家里本被没了奴籍，便被夺了姓氏，家父在战事中立功才换了自由身，平此行去青州便是投奔兄弟。”

        蔡涣在方才苏苍打量名作「平」的少年的时候，就在包袱里挑挑拣拣了一个看上去熟些的桃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干净，此刻递给了面前的少年。

        “吃个桃，”蔡涣笑着说，也向「平」介绍了自己和苏苍，“在下蔡涣，小兄弟唤我子安便可，这是我师兄季青，我二人皆是青州学府祭酒门下的学生。”

        苏苍闻言看了蔡涣一眼，责备他如此便将他们是偷桃贼的身份暴露了。蔡涣权当作没瞧见，也从包袱里随意抓了个桃给自己吃，然后把剩下的递回给苏苍——苏苍为了带他来偷桃，本就赶在了桃子彻底熟透的时节前面躲着农人看得最紧的日子，又挑的是山谷里僻远地方的桃树，此处桃树口感本就是一般，蔡涣又拿了个半熟之桃，口感更是青涩偏硬。

        但眼前的绿意、少年的笑脸、苏苍佯作怒状要过来拍他、还有自己拿着吃了一口的桃，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似乎让他手中半熟的桃也入口生津起来。

        三人在从山谷往回走的路上便很快混熟了起来——毕竟苏苍与人拉近关系的本领可以说是无人出其右——他一手拎着包袱，嘴上也不闲着给少年详细地介绍了青州城。蔡涣倒也不插嘴，这些话不少苏苍也都和他讲过，但苏苍的描述向来是生动，他倒也乐得再听一遍。

        走到山口的时候苏苍正指着那条上山的小径，眉飞色舞地和少年介绍这山上青陵观的来历，蔡涣竖起耳朵，觉得苏苍讲的这个司乐神君的故事、实在是比那个壁画还要添油加醋许多。但苏苍的描述确实极有画面感，像是他就跟着还是乐师的神君身边亲眼所见一般，确实吸引了蔡涣的注意力，以至于那条小径上有人朝他们走来他也没瞧见。

        “子安，季青，你们到这青陵山来避避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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