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陵

大概是蔡涣在琢磨做菜的手艺的时候，有时候加了些土法子治风寒的方法，卫忻逐渐好起来了，在蔡涣正在为第二次代理主持题论头疼的时候，特地到了他的屋子向对方拜谢，虽然说话时的嗓子还有些哑、看上去也有些疲惫，但整体气色却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

        送走了卫忻，蔡涣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并不是他种的，他问过苏苍，

        也不是之前住过这儿的人种的。它们就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出现在了院子里，春天生长、夏天开花、秋天结籽、冬天落叶，就像这样年复一年地生长，一眨眼便过了一春秋，时间的流逝似乎在它们身上显得格外的微不足道。

        但它们的生命却又意外的顽强。雪这两日渐渐化了，露出了贴着地面长得那些花草，蔡涣看着井边的一株花，仔，细一看才发觉它似乎已经开始孕育新的茎芽——也许等到春天的时候，就能看到了，蔡涣的思绪无端地飘着，想到春天，连眼下的冬日都不那么冷了。

        苏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概是叫蔡涣去做饭，他也就嘴里应着、拍了拍手站起来，苏苍凑过来问他在想什么，蔡涣便指着那些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绿意，说等天暖和些了，这些花也会渐渐开出来吧。

        “这些花用不着人担心——”苏苍听了蔡涣的话笑了起来，把对方拉回屋子里，“等开春以后，师哥带你去青陵山踏青，那里的花可比我们院子里好看。”

        这就是眼下苏苍和蔡涣天刚亮就站在青州城城门口等着开城门的原因，待门一开两人就往城外走去，一辆牛车从他们的身侧扬起尘土驶了出去，然后倏地一个回转在他们的面前停下。

        “你们要去青陵山，”是卫忻，蔡涣闻声抬起头，果然看到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驾着车在他们前面停下，“上车，我送你们去。”

        蔡涣拉着一脸犹豫的苏苍跳上了车，隐约反应过来卫忻这个人向来是不喜欠人情，此举大概是想报答之前病中熬汤之恩，自然也没有拒绝：“多谢首席，没想到子戚师兄居然还会驾车——这是祭酒的车？祭酒大人怎么把车借给了你？”

        鉴于子戚师兄平时一贯以良好的个人作风著称，蔡涣丝毫没有怀疑这辆车的来路正统性，好奇地把头伸到前面发了问，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居然能说服祭酒把这辆宝贝牛车借出来的意外理由，只见卫忻依旧维持这平日那副神色，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

        “偷的。”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意料，而且不是一般的出乎意料，惹得苏苍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挤过蔡涣探了个脑袋出来：“偷的？”

        卫忻赶着车，点了点头，一言未发却把一边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的苏苍想问的话都怼了回去，对方只得悻悻地坐下，几番向蔡涣挤眉弄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蔡涣一开始还和他一块挤眉弄眼，后来索性也懒得搭理，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青陵山在青州城外二十里，青陵山上有个青陵观，青陵观虽然是个小观，但观里的画像确是惟妙惟肖，据观里为数不多的几位道士说，几百年前建观时来了一位画师，与住持交好，便为观内所供的神明画了像。

        青陵观所供奉的神明，号作“司乐神君”，名讳在数百年的流传中早已失传，只是据传闻这位神君飞升神格之前曾是为乐师，负琴云游四方、而非供职于宫闱。乐师有一日路经神畿，绕城三匝而只见城门紧闭，故在城门口席地而坐、拂动琴弦，神畿之主为其琴声所动，便将乐师提了神格，收入神畿封为“司乐神君”。

        但乐师毕竟鲜少有人求香火，青陵观便也算是冷清。好在青陵山上有农人种了整片的桃林，景致也算得上是秀丽，每逢春日也有不少青州城的百姓来此踏青，青陵观也能沾上些人气。

        而苏苍本来带着蔡涣就为的是去青陵山看桃花，又因离都城有些路，便挑了个休沐的日子早些出发，却又刚好在城门口撞见了卫忻，被蔡涣稀里糊涂拽上了车。

        “吁——”

        卫忻停下了马，偏过头和车厢里的人说了声“到了”。

        苏苍冲在前面跳下了车，后面跟着蔡涣，前者本来想拉着蔡涣就上山，没想到一扭头发现蔡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卫忻边上说着什么。苏苍隔着距离模糊地听着，大概是蔡涣在邀请对方与他们一同赏景，他也就站在原地等着蔡涣被对方冷眼拒绝以后回来——以他对卫忻的了解，对方显然对于这种事情一般没有什么兴趣，大概率是会摆出那副没有什么情感的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就看到蔡涣脸上挂着笑的回来，有些意外，不知道蔡涣怎么说的居然能说动卫忻，但又转念一想，他这个师弟在待人接物上向来有两把刷子，而且和自己那种靠好人缘和师弟们攀上关系的又有些不同——况且从今天偷车的事开始，他就已经觉得卫忻今天似乎做出什么都不让他觉得奇怪了。

        或也许只是他与其他人交好的方式没有办法打动卫忻，苏苍想起蔡涣方才与卫忻说话的模样，觉得卫忻可能也没有真的那么难打交道，只是自己的方法有些不适用而已。

        牛车被卫忻交给了山下驿站的小厮，毕竟是青州官府给祭酒的车，凭借着令牌可以暂寄在官府的邮驿，然后一行人便上了山。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的春日格外暖和，山下的桃花已经谢了，落了满地的花瓣，苏苍看到了颇为惋惜，倒是蔡涣安慰道，天气暖和些也许今年的收成就能好些，也是好事。苏苍这样一听，换了个角度又和蔡涣说起去年秋收的时候没来得及，等今年秋天来了便可采些桃子回去。

        三人沿山路盘桓而上，半山腰的花似乎开得有些过，树枝已然抽了新叶，遮掩了不少粉得发白的花朵，但又有不少蜂蝶在其中穿梭，给这样的场景增添了别样的野趣——苏苍正想伸手去折一枝桃花，就被蔡涣一把拉住了袖子：

        “小心被蜇……”

        苏苍有些孩子气地甩开袖子，又觉得蔡涣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便对于折桃树枝一事也只好作罢，露出了略微失望的表情——但不一会儿他就又拉着蔡涣拐了小路往后山上走去，对于自己想起的事有些兴奋，便催着蔡涣再走快些。

        蔡涣追着跟上苏苍大步流星的速度，问苏苍这是往哪去，正要开口就看到一棵桃树出现在眼前——那桃树足足有两三人环抱之粗，灿烂的花遍布了老桃树的枝头，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分。蔡涣跟着苏苍走到树下，抬头看向枝上的花朵，几乎在缝隙里望不见一丝天空，视野里只见满树桃花蔽日。树下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搁着一把五弦琴，显然是件有些年岁的古物才供奉在这颗古树之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桃花，就像是他从没见过整片的大海，这样的景致落在他的眼中总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反复激荡、扩散，又是向回音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出现、难以忘怀。他一边绕着树、一边听着苏苍兴高采烈地和他介绍，这棵树据说是当年那位画师亲手种在青陵观的后院里的，后来的农人才觉得这里适宜栽种桃树，便在山下种了桃林。

        一阵风袭来，吹落了不少花瓣，一并刮来了远处的乐声，伴着风声落入蔡涣的耳朵。他寻着乐声的方向，走向不远处道观的侧殿，却似乎忽而又变了风向，乐声自身后传来，蔡涣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树下的卫忻一身白衣、在古琴后席地而坐，手持着拨弦所用的竹片、倾身擦着琴弦与侧殿里传来的乐声相和，眼前的画面和耳中的乐声似乎相得益彰，显得无比和谐。

        “子安兄，”苏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蔡涣的边上，一同看着卫忻，“你知道子戚师兄会弹琴吗？”

        蔡涣摇摇头，而苏苍也说他不知道。两人正说着的时候，有一小童从青陵观的后门向卫忻走去，苏苍扯了扯蔡涣的袖子说，子戚师兄不会是得罪人了吧。蔡涣偏过头换了个角度，看了看那个小童的表情说，看上去不像。

        只见那个小童确实看上去不像是问罪的，颇有礼数地向卫忻说了什么，而卫忻也起身将竹片收入自己的袖口，把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抖落了下来，拱手向那小童还了礼。

        “我想起我小时候，”苏苍沉默半晌，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那时候先生应该也就和我们一般大，我也只有那个小孩儿那么小，住在山上一个破庙里。”

        蔡涣张了张嘴正向说些什么，卫忻和那个小童就一齐走到了他们面前，小童虽然年纪小，但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把这几位看上去城里来的读书人当做了青陵观的客人，带了路引到了前殿，颇有些抱歉地说，今日侧殿来了贵客，住持不许他人进入——小道童正说着，从侧室又响起了先前的乐声，像是在证明小道童的说辞。

        “多谢。”卫忻向小道童点点头，代表三人向对方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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