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莱辛巴赫城堡的暖气开得未免也太热了。
汗水不知不觉中顺着夏洛克的脖颈流下，没入裹在身上的床单之中。从一分钟前到现在，莫里亚蒂走出盥洗室后的每一个神情举动都一帧帧地浮现在了他眼前。动作、声音、气味，表带和指甲的磨损，手掌边缘的薄茧，毛衣上的咖啡渍……
双方离得那么近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辨别出咖啡渍散发的余香，它被裹在一种只有在医院和太平间里呆了太久才会被深深浸染到毛衣里的气味中，那种熟悉的味道毫无疑问地来自于巴茨医院——
——波吉亚黑珍珠失踪于去年八月。
——莫里亚蒂和莫兰离婚案开始于今年九月。
虽然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或许从莫里亚蒂发现莫兰出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但直到将波吉亚黑珍珠拿到了手，莫里亚蒂才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在外面找了份工作……坐在办公室里，每天最大的运动不过是敲敲代码，维护一下网站，带着咖啡去找其他部门的同事聊天……迄今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而巴茨医院的上一次公开招聘恰好在今年一月。
在这一年当中，夏洛克曾经无数次出入巴茨医院的太平间，研究尸体、调查案件……仅仅在四天前他还仗着管太平间的女法医茉莉·琥珀对自己的好感从那里顺了一包人眼球出来，随意到把医院当成了自己家的储藏室。
——却从来没在任何一次出入时和就在楼上it部工作的莫里亚蒂擦肩而过。
“……亲爱的，你现在僵硬得就像是一座大理石雕像。”
莫里亚蒂的声音轻柔地在他耳边响起，喁喁耳语间仿佛渗着森森的恶意：“如果我把这座雕像从窗户推下去，他会摔碎成一块一块的给我看吗？”
伴随这句话而来的是一股突然爆发的力道，环住脖颈的手臂此刻变成了最便利的武器，莫里亚蒂压下了身体的重量，狠狠地将猝不及防的夏洛克摔向了地面。
即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来不及反应的夏洛克依然一时间头晕目眩。裹在身上的床单狼狈地散开，脖颈被莫里亚蒂用手臂毫不留情地压住。
柔情蜜意从那双冷棕色的眼眸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失望：“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得久一点，至少陪我把这出虚情假意的戏演完，可你的表现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还没提到约翰·华生呢，只是意识到我可能认识茉莉·琥珀你就忍不住了？她也算你的朋友吗？——喔，那可怜的女孩还以为你对她毫不在乎呢，前几天还在为你对她的忽视而伤心，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这都是误会，其实你一直都很在乎她——”
夏洛克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字音：“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你怎么会不明白？”
莫里亚蒂加重了对他颈部的压迫，倾身直视着他的双眼，语调阴阳怪气：“我给的所有信息不是都被你接收到了？——毛衣上浸染的气味属于医院和太平间，咖啡特殊的香气又能将范围缩小到你最爱的巴茨医院，再看看这双手的特征和毛衣上的磨损起球，毫无疑问地都属于一个长期坐在办公室里敲代码的人。近一年前我找了份工作，而那段时间巴茨医院刚好新招了一批人，你的好朋友茉莉就是那时候入职的，所以夏洛克·福尔摩斯，你一定能想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已经暗中关注了我太长时间，意味着从我进入莱辛巴赫城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夏洛克终于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左手用力将昨晚扫落在地毯上的茶杯砸向了柜子的尖角，瓷器砰地破碎的响声短暂地转移了莫里亚蒂的注意，压迫在颈上的手臂力道一瞬间有所放松。
夏洛克趁机挣脱了莫里亚蒂的压制，右手同时扯过了散落在地上的床单，迅速缠缚住了他的手臂，反将他压制在地：“是我小看了你，我以为你最多只是知道了我是被莫兰雇来偷那尊撒切尔夫人石膏像的——”
“因为你觉得不久前才在离婚案上大获全胜的我还处在胜者的目空一切之中，会因自诩聪明而自负地不把身边出现的可疑人物放在眼里，不会关心你的真实身份，即使那么多人都提醒过你·要·小·心·我！”
意识到自己无法挣脱床单的束缚后，莫里亚蒂干脆地一个抬膝。夏洛克闷哼一声，忍着剧痛用关节技将他牢牢锁在了地面上：“……但最终证明了自负的那个人是我，我轻视了一个能让莫兰那种肆意操纵国际局势的危险分子栽跟头的强大对手……别碰安全警报的按钮，我知道你把它藏在了床侧浮雕里。你想让人把我扔出去吗？你就是这么对自己这么多年来最满意的圣诞礼物的？”
莫里亚蒂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知道吗，阿尔塔蒙·韦尔内先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些恰到好处的不满和生涩……但很可惜，从你辜负了我的好意时起，你不再是最合我心意的礼物了。”
他毫不犹豫地踩住了那个伪装成床侧浮雕的按钮，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整座城堡响起。
“谢谢你这两天带给我的愉快。”他说道，故意拖长了腔调，“但是——再——见——”
夏洛克却无动于衷。
冷汗已经洇湿了他的后背，突然意识到的危机所带来的惊悸感还在心脏中放射着，但此刻他却对说服莫里亚蒂前所未有地有把握，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莫里亚蒂为他准备的“回礼”是什么。
“你生气了。”他喃喃道，“昨天回来时看到我居然还呆在这里时你就很生气了，因为我太不识趣了，厚着脸皮不愿意按照你给的剧本走下去，本该轻松愉快的短暂关系因此而变了味道……
“你没当场把我赶出城堡就已经对我很宽容了，但为了惩罚我的不识趣，你还是为我准备了一个会让我狼狈不堪的退场方式。我本应见好就收地陪你把这出戏演到底，拿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滚蛋，可我的表现让你更失望了，场面现在变得彻底难看了起来……
“好在莱辛巴赫城堡像座空旷的迷宫，距离你的卧室最近的安保也要至少五分钟后才能赶过来，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我挽回失误了。”
虚假的笑意从莫里亚蒂脸上消失了：“那你可就太自信了，藏头露尾的侦探先生。你可能确实从塞巴斯蒂安那里得到了什么秘籍，比如我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我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可如果他真的那么了解我，我又怎么会和他离婚？”
“是啊，不然他也不会找上了我。”夏洛克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要是早知道我们会那么合拍，就不会莽撞地雇佣我帮他偷回把柄了……
“所以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你拿到了莫兰的把柄，准备和他离婚，但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总是不甘寂寞的，失去了莫兰这样强力的同伴和对手，无聊的生活总需要填补。刚好那时候发生了出租车司机连环杀人案，侦破了这起离奇曲折的案子的我因此进入了你的视线。”
莫里亚蒂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所以我才会去巴茨医院应聘，因为这是个观察你的好途径？”
“——而且你也需要经营一个新的身份来躲避莫兰的纠缠和无孔不入的记者。”
夏洛克继续道：“莫兰向来感情充沛，你却天生感情淡漠，你厌烦了不断教导别人适应自己的处事风格，挑选伴侣的标准必然会比二十岁时更加严苛。
“你花了足够长的时间观察我，甚至通过接触茉莉来了解我，结果却很让你失望。我推崇的是纯粹冷酷的理性，对亲密交流丝毫不感兴趣，还时常利用他人对自己的感情达成目的，完全不是个好的伴侣选择。”
莫里亚蒂叹了口气：“只是就算是这样，对我来说你还是很迷人，所以当你主动送上门来的时候我才会忍不住……”
“你把我当成了一份圣诞礼物，而礼物总是美好的，你不想因为我的蓄意利用而让这份美好消散，所以才会在共度一夜之后提醒我去巡视城堡，为的就是让我发现那尊光明正大地放在陈列室里的撒切尔夫人半身像，达成目的后我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待在你身边了。”
夏洛克心里默算着时间，稍稍加快了语速：“可你没想到，想要的东西明明已经到了手，我却还是赖在城堡里没离开。
“我有什么图谋？我还想利用你的喜爱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愤怒于我的不知足，决定给我一个教训。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今天在巴茨医院应该有一出好戏在等着我……昨晚恰巧是茉莉的夜班，我猜你就是和她一起去喝的咖啡。她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向你倾诉心事，你却在昨晚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暗示她只要她愿意，你们之间其实可以有比朋友更加亲密的关系。
“拥抱？亲吻？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拥抱不会让她惊慌到动作很大地躲闪，从而让杯底残留的咖啡泼溅到你身上。
“所以今天如果我真的和你去了巴茨医院，被你介绍给了你的同事们，被揭穿身份的尴尬还是次要的，撞见茉莉鼓足勇气向你表白的场面才是最糟糕的事。”
莫里亚蒂神色间流露着讥嘲：“然后你的所作所为就会被迫曝光在世人眼前，你必须解释清楚和我之间的关系，承认自己就是个为了委托而不择手段的混蛋，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在有意伤害茉莉，不仅一直利用她对你的好感，还为了得到酬劳而引诱了一个本可以成为她男友的人——就算你再缺乏道德感，也不会想在圣诞节这样的日子里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吧？”
“——可你忘了伪装是双向的。”夏洛克深深地凝视着他，耳边已经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我同样可以揭露你的真实身份，巴茨医院it部的职员吉姆其实就是前公爵夫人詹姆斯·莫里亚蒂，谁会相信一个众所周知的gay忽然转了性向爱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到底是谁在欺骗和引诱一目了然。”
莫里亚蒂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拖长了腔调：“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啊——这么说你其实一开始就想到应对的办法了？那就很让人不解了，侦探先生，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为什么你还要拒绝我的剧本，表现得那么抗拒和犹豫？”
“——那一瞬间我至少想到了六种方法可以让你自食恶果，其中两种甚至能引发多米诺效应让你身败名裂……”
卧室的大门被推开了，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夏洛克却对刺耳的警报和命令他将双手举过头顶的警告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盯着莫里亚蒂的双眼平静地阐述，“……但那样我们的关系就彻底撕裂了。
“吉姆·莫里亚蒂，你不止是想给我一个教训，还想摧毁你自己对我的好感。
“不管你有多情感淡漠，不管你对我的目的看得多么透彻，不管你底线有多分明……穿上我睡衣的那一刻你就明白了，有些感情上的冲动是忍不住的。
“面对我的时候……你忍不住的。”
明明耳边充斥着那么多喧闹嘈杂的声音，世界这一刻却好像安静得只剩呼吸和心跳。
莫里亚蒂凶狠地咬住了夏洛克的下嘴唇，鲜血一瞬间涌了出来。
“恭喜你……”他含混不清地说着，“恭喜你度过了试用期，首席撸猫师先生……”
……跟在安保人员身后匆匆赶来的玛莎夫人捂住了就在嘴边的尖叫，疯狂打手势让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然后亲自帮他们关上了卧室的门。
关掉刺耳的警报后，她抚着狂跳的心口，避开监控颤抖着手拨出了一个匿名号码。
“先生？……是我。他暴露了。”
“意料之中。”大英政府的声音优雅而冷静，充满智珠在握的感觉，“把他和他的行李一起打包送回贝克街，我刚好有事找他。”
“……恐怕不行，先生，【国王陛下】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走他。”
优雅和冷静瞬间消失了，电话那头的语气急促起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我这就组织人手去莱辛巴赫——”
“……不是这种意思，先生，事实上我觉得您弟弟的处境好像更有利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莎夫人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
“……不可描述。”
这次她有经验了，及时将听筒远离了耳朵，果然下一秒电话里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
——大英政府再次怒砸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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