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昭昭

直到出府，阿月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刚才一路战战兢兢，唯恐半道被截了下来，不过好在，她们还是顺利出府了。

        马车上，周小姐一直在整理妆容，“阿月，你看看我发髻有没有乱？”周小姐叫了阿月一声，却发现她掀起帘子一直看着外面，竟是没有听见她说话，周小姐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奇，“阿月，你在看什么？”说着，也凑上去看，却没发现有什么奇特的，不过人来人往，有什么好瞧的。

        阿月正看得起劲，突然被凑上来的周小姐吓了一跳，缓了缓心神后，笑着说道，“没什么奇特的，只是前些日子困在四方墙内，如今看着外面的烟火气息，觉得甚是有意思！”

        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路上商贩使劲吆喝着，为生计而忙碌，茶坊、酒肆遍布街道，客人进进出出，小厮笑脸迎送，车马川流不息，一直延伸到长街尽头，热闹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这里无处不彰显着太平盛世。

        然而，在不久之后她才发现，这份繁华只属于长安城，只属于天子脚下。滋生在阴暗里的腐朽与败落被遮蔽，这是一场虚伪的、豪华的骗局，一场遮天蔽月的假象。可他们却甘愿沉迷其中，醉生梦死。

        周小姐似懂非懂。

        阿善却是懂了，她解释道，“阿姐这是想出来玩了吧，这成天见的待在府里，早就待闷了，这刚一出来，阿姐就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走！”

        阿月刮了刮她鼻尖，笑道，“我们阿月这是生了九窍玲珑心，怎么阿姐想什么你都知道？”

        阿善娇羞地笑了笑。

        周小姐见状揶揄道，“你们感情倒是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呢？不像我，来长安这么久了，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说着，言语间颇有些失落，也不知怎的，大哥之前还万般叮嘱她不要和长安城的贵女有诸多来往，是以来了这么久，一个闺中密友都没交到，能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阿月，只可惜她的身份了，唉，还是在临安好呀！

        “小姐说的哪里话，小姐若是觉得闷，大可以唤奴婢们聊天解闷，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身份低微，奴婢随时恭候，再说了，今日赏花宴上，长安贵女大多都会来，小姐大可以交些好友，以小姐的身份，不知这长安城有多少官家女子想同您交好呢？”阿月当即说道。

        周小姐被哄得心花怒放，当即咯咯笑道，“阿月这张嘴，惯会能说会道了！”虽然是打趣她，但周小姐显然也对这些话颇为信服。

        阿善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阿姐今日的地位果真不是白来的！

        不一会儿，她们就到达了。说来也巧，本来这次赏花宴不同于民间举办，本应该是由太子妃来主办的，但太子重伤未愈，太子妃分心不得，是以便落到了大皇子妃头上，虽不如往日宫廷宴会般重大，但规模也属实不小，从布置到宴饮摆设皆是花了心思的。

        阿月和阿善身着丫鬟服饰跟在周小姐后面，阿善被迷得眼花缭乱，当即如同田间的小雀一般叽叽喳喳夸赞个不停，要不是顾及身份，恐怕早就脱离视线了，好在周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是以也没有怪罪阿善的无礼。

        阿月看着阿善左右环顾的模样，颇觉得无奈，但也由她去了。

        与平常宴会不同的是，此次宴会男女同席，不像往常那般泾渭分明，是以热闹非凡。玉树琼花，争奇斗艳。席间丝竹声不绝于耳，众人互相攀附寒暄，也有贵女以文会友，以花斗诗，达官贵人结朋连党，无聊的紧。

        周小姐本来不甚自在，但三皇子妃主动攀谈，是以减轻了她的局促感。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三皇子妃可真真是一个妙人，美若天仙，温柔娴雅，没有他人那般舞文弄墨的做派，但就是让人觉得她饱读诗书，谈吐间悠然自得，不会给人难堪，又有一股少女的灵动气息，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欢喜。

        “嫣然妹妹，你既是临安来的，不如一起去赏赏琼花，听说这次专门从临安移植了大量花卉，正好也让我一饱眼福，瞧瞧是怎样的地方可以养出你这样的妙人？”三皇子妃巧笑嫣然，真真让人赏心悦目。

        周小姐自然连声应道，临走前回头对阿月说道，“阿月，要不你和阿善先去赏花，让连翘跟着我就行！”闻言，三皇子妃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道，“这位姑娘姿容昳丽，看起来倒不像普通的婢女？”

        阿月当即说道，“三皇子妃说笑了，要说起容貌，三皇子妃与我家小姐才是宛若天仙，堪称绝色，让这满园的花都瞬间黯然失色了，奴婢自是不敢当！”

        三皇子妃与周小姐闻言皆莞尔一笑，阿月福身继续说道，“那奴婢就不打扰两位贵人了！”

        三皇子妃颔首，表示答应。于是阿月拉着阿善退了下去。

        待走远后，阿善松了一口气，随即向阿月感慨道，“这位三皇子妃好生温柔呀，这般女子，哪个男子见了能不欢喜？”说着，看向阿月，“还有，我觉得皇子妃说得太对了，阿姐你是真的好看，若是我有你这般容貌，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阿月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她轻轻摸了摸阿善的发顶，“你要是喜欢，阿姐送给你！”

        “阿姐就会打趣我，这怎么可能送呢？”

        “好了好了，去赏花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浪费时间了，”说着，凑近阿善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刚才夸她们夸得都累了，要我说，我们阿善更好看，别有一番滋味！”

        “阿姐，别说了！”果不其然，阿善脸倏地红了，她随即羞得低下了头，“不理你了，我要去赏花！”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月看着这一幕在后面笑得难以自抑，真是，太可爱了！

        这皇家举办的赏花宴果然名不虚传，除了牡丹和芍药之外，还有梅花、桃花、琼花等等，品种多达上百，且不乏奇花异木，她们在离人群较远处相互玩闹，倒是与里面的场景格格不入。

        阿月有些乏力，于是便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稍作休息，偏得阿善像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飞得甚是欢快。

        “小姐，”身后传来低声呼唤，阿月转头看去，是顾子期。

        阿月唯恐被发现，连忙督促他，“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顾子期点头答应。

        到了一处僻静地，阿月停下脚步，左右环顾，四周无人，方才转头看向身后少年，直接开门见山，“你认识我？”

        “是！”他看着她，眼神中的情绪让她看不懂，似是欣喜，似是忧伤。

        “你是道长哥哥吗？”想起梦中出现的那个男子，阿月直接问出了口。

        顾子期闻言一惊，旋即摇摇头。

        “你是我的家人吗？”阿月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期待地看向他。

        “您是我家小姐！”顾子期斟酌着开口，有些难言。

        原是如此，怪不得第一次见就叫她‘小姐’。

        “那我父母呢？我的家人呢？他们都在呢？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阿月殷殷期待地看着他。

        顾子期闪躲不及，迟迟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到底是谁呀？我的家人在哪呢？”阿月很是焦急，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他依旧没有答话，也不敢直视她。

        良久，在难言的沉默中，阿月松开了紧拽他衣袖的手，神色悲戚，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想起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梦，联及少年此刻支支吾吾的模样，她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她摇摇头，“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哪？对，你肯定也不知道！”

        “小姐，属下”

        “没关系，不用说了，你要是不知道的话，不用急着告诉我！”阿月急忙打断他。

        “小姐，属下带您离开！”顾子期突然开口，语气坚定。

        “我和妹妹的身契还在周府，不能就这么离开！”

        “妹妹？”顾子期很是疑惑。

        “对，我在周府还有一个妹妹，我得带她一起走，我还说要带她见我阿爹阿娘呢！”阿月想要强行忍住哽咽，却难以自抑，眼泪漱漱往下流。

        顾子期很是心疼地看着她，他上前想要帮她擦干眼泪，阿月却侧身躲开了。

        “身契的事属下想办法，小姐只需照顾好自己！”说着，他顿了一下，“小姐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阿月没有看她，只错乱地点了点头。

        “小姐，对不起，是属下来晚了！对不起！”顾子期也忍不住自责。

        然而此刻，阿月只想逃离这一切，于是慌乱说道，“那个，我妹妹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说着，急忙转身离开。

        顾子期在身后久久驻足，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忽然，阿月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声音喑哑，“子期，我是这么叫你的吗？”顾子期闻言点点头。

        “那我叫什么名字？我总归有个名字吧！”

        “昭昭，顾昭昭！”顾子期终究没能将那个真正的名字说出口，这些不该由她来背负，就这么忘记也挺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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