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家
在罗伦婚后第九天的清晨，一个女人的尖叫惊醒了破晓的天色。
等到夫妻二人醒来，一位公序骑士的死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城。
死者名叫雷蒙德·提尔，三十一岁，王城塔洛斯公序骑士高墙区巡夜队的一员。尸体是清晨一个外出泼洒脏水的妇人发现的，死者趴在巷口，鲜血从他的颈部流淌到街边的排水渠中，早已干涸。
在这个机械时钟已经被创造出的时代，可以初步断定死者受害时间在凌晨两点左右，身穿轻型盔甲的身躯遭受多处钝击，致命伤在咽喉，切裂伤，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能够在身穿轻甲的骑士身上造成这种程度的创伤，对方显然不是寻常人类。
可想而知，王城之中也许已经潜入了某些敌人。
这件事情是另一位王国至高大骑士吉恩·霍克伍德告诉蕾奥娜的，这位年过四十的高大骑士带了美酒前来祝贺蕾奥娜的婚事，并将这个不幸的消息轻描淡写地提及了一下。
“所以说啊，王城最近也许并不安全，结合之前发生的人口失踪事件，受害者全部都是青年男性——罗伦老弟千万要小心了。”
罗伦点了点头，这位吉恩老大哥是个性格豪爽的人，喝酒便要痛饮，大笑便是仰天，做人做事都是务求极致的性情。这种人罗伦也不讨厌，至少吉恩的好恶都表现在脸上，没有令人感到不安的隐藏。
只是这种张力太大的性格相处起来也许有些累。
不过跟前世相处的一些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翻过来覆过去只有委屈没有案情陈述的当事人比强一万倍。
罗伦酒量一般，喝茶。蕾奥娜陪这位吉恩老哥痛饮蜂蜜酒，并职业性地向他询问更多关于那位殉职骑士的事情：“老哥，你见过尸体了吗？”
“当然，我是第一批过目尸体的人。”吉恩·霍克伍德点点头，顺着蕾奥娜的询问说了下去，“实话说，真是个让人惊讶的凶手——明明可以直接一剑毙命，偏要将那位公序骑士给打得筋断骨折，就好像野兽玩弄猎物一样。”
能在王城的小巷里虐杀一位公序骑士却不被其他人觉察，对方的暗杀手段可谓高超。并且还拥有一等一的臂力，足以打出劲力穿透铠甲的重击。
想到这儿，罗伦下意识开口呢喃一声：“圣途者么。”
吉恩·霍克伍德点头：“是啊，想必也只有圣途者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对方的行动时间只能控制在夜间，而夜间除却巡夜的公序骑士之外还有审判庭的行刑小队。那些家伙正面冲突也许不及骑士来的勇武，但要说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目标、暗中杀人的本事，我们这些傻大憨粗还真是比不了。”
“老哥，只有你是傻大憨粗。”蕾奥娜举杯与吉恩碰了一下，笑道。
狄斯贝克六位至高骑士中，蕾奥娜并非以力见长，反而是靠灵动的身姿和敏捷的反应而闻名。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吉恩老哥才是名副其实的人肉战车——以身披重铠的身躯在人潮中横冲直撞，不管是人、马，还是猛兽、战车都难逃被他撞翻的命运。
吉恩闻言又是大笑：“说得对，只有我霍克伍德是傻大憨粗啊！”
两位骑士的欢乐气氛没有影响到罗伦，他静静坐在那里，脸上挂笑的同时心里却依旧思索：按照基本的逻辑推理，凶手除非与死者雷蒙德有私仇，否则杀死一位公序骑士绝对是引火烧身的事情，于行事而言有害无利。
最合理的推断应当是巡夜的雷蒙德发现了凶手的罪行，出手阻止却没能成功，并遭到了反杀。若是与最近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相联系，那恐怕还是跟青年人口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地下世界”的那些人罗伦也有接触，毕竟要卖药，尤其他的货总是出类拔萃，所以或多或少会与那么几个大佬小佬的打交道。这些潜伏在王城光鲜辉煌之下的蜱虫们做事向来低调，对公权力总是乐意出钱收买而非公然挑衅的，即便是最底层的公序骑士他们也绝对不会出手袭击。
“罗伦老弟，你在想什么？”敏锐察觉到罗伦的沉思，吉恩伸出宽大厚实的手掌拍了拍罗伦的肩膀，在那个瞬间，罗伦有种被老父亲给轻拍的感觉，很踏实。
不夸张地说，吉恩的岁数给罗伦当个爹也完全够了。只是他与蕾奥娜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总是以兄妹相称所以才叫罗伦一声老弟。辈分就是这样的东西，各亲各论。
罗伦回过神来，喝了口茶，问道：“被切开的喉咙处有没有撕裂伤？足以引起伤口边缘皮肤破碎外翻的那种。”
吉恩一愣：“我倒是没有注意，不过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那样的痕迹——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罗伦微笑摇头：“我只是想到有些研习变身术的魔法师也许可以变化成野兽的形态，用利爪撕裂敌人的喉咙。”
顿了一下，罗伦又进而否定了这样的怀疑：“但是若尸体的咽喉只有一道伤口，就足以排除变身猛兽造成的伤害了，毕竟拥有利爪的生物留下的一定是成排的平行伤口，不可能如剑伤一般醒目而独一。”
吉恩露出一副惊叹的神色，点着头对蕾奥娜说道：“蕾奥娜，你丈夫不赖啊！”
蕾奥娜骄傲地哼了一声：“那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他呢。”
罗伦无奈：“这不过是基本的推测而已，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罗伦真的很想去亲眼见见尸体，但是现在是在度蜜月啊，谁家结婚半个月就要去看死尸？而且刑事案件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一个药剂研究员要去查看尸体，那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么。
不过想到那位夜以继日、宵衣旰食的好友康汉姆，想到他那个胖乎乎的笑脸，罗伦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送走了吉恩，蕾奥娜突然出手，从后边抱住罗伦，感受着他后脊传来的铿锵有力的心跳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件事情这么在意。”
罗伦仰头望着通向二层卧室的楼梯，简略作答：“毕竟我不想让你当寡妇。”
蕾奥娜回以沉默。曾经，她是说一不二的钢铁战士。但在自己丈夫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年轻而无措的妻子。
忽然，罗伦眼中似乎闪过了刹那的灵光，开口说道：“我带你去见见她吧。”
……
罗伦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蕾奥娜更是想到就去做的性格。午饭都没吃，两人便骑上马向东离开了塔洛斯，经过半天的驰骋来到了一片幽绿而宁静的山脚。
蕾奥娜似乎已经猜到罗伦为何带自己来到这里，她开始紧张：“我、我该怎么行礼？”
罗伦摇头：“不需要，只有人类才制定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跟我来就好。”
两人牵着马走进山林，已经接近傍晚，天色昏黑，林中僻静无声。
罗伦轻车熟路地领着蕾奥娜向密林深处走去，虽然每一步都在向着更加幽暗阴森的方向迈进，可周遭的荆条与藤蔓、脚下的土石和淤泥却仿佛刻意避让了二人的脚步，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当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后，蕾奥娜听见了水声。
并非涓涓流淌的声音，那是过于清秀却小气的声音。
这里的水声，如同天空的呼吸，如同大地的倾吐，仿佛造物之主的低鸣。
当最后一簇障眼的林木被罗伦轻轻拨开，一望无际的黑色水域出现在了蕾奥娜的面前。
蕾奥娜从未见过这么幽邃的深黑，那黑色比夜空更加纯净，莫要说星辰，即便是日与月的光辉也根本无法将这片湖水照亮分毫。它的漆黑就如同一个无所不容的洞穴，造就了大陆之上这片隐秘在山川中的无光空洞。
在那一刻，蕾奥娜总算明白了为何罗伦的故乡被称为“黑湖山脉”。
而后，她听见身后的树梢上传来极为剧烈的骚动。一个身影一跃而下，将早有预料却防不胜防的罗伦扑倒在地。
下意识地，蕾奥娜摸向自己的腰间，可临行前丈夫的自信劝说让她放弃了带剑的想法，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那扑倒罗伦的身影却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脆婉转的欢呼。
“罗伦！你回来啦！”
罗伦躺在地上，完全地放弃了抵抗：“是，我回来了。”
而后，罗伦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我回来啦！”
微风迎面，山石草木无不呼应。一瞬之间，沿途都不曾察觉的气息纷纷涌现，蕾奥娜吃惊地望着从丈夫身上爬起来的妙龄少女，又扭头看向林间一双双骤然浮现的眼瞳，一时诧然。
虽然与荒漠亡灵兵戈相见、虽然以一人之力斩杀过参天巨龙、虽然曾与阿斯卡亚王国豢养的兽人勇士激斗，但她还从未在狄斯贝克境内一口气见到如此多的异族生物。
在手掌大小的有翅妖精、矮胖敦实的山精、面色冷淡的精灵、高大魁梧的兽人以及更多林中动物的簇拥之下，一位被微光笼罩的女人走出阴影，显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身躯和神圣洁白的及腰长发。
罗伦站了起来，走到蕾奥娜面前牵住她的手，领她站到了来者的面前。
双脚腾空、悬浮地面的女人虽然样貌年轻，却以无比慈祥而欣慰的神色面对着罗伦，伸手抚摸了他的面颊。
她的声音异常空灵，仿佛二人背后那片大湖的共鸣。
“欢迎回家，我的孩子。”
时隔两年，湖中仙女艾尔提米斯，迎接了她的养子罗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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