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爱非等式

蕾奥娜一愣，她没料到丈夫会对她的过去这么不在意。

        显然，罗伦有他自己的看法：“不想说的事情就不要逼自己说出来。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我们仍然是两个独立个体。犯不着为了我而牺牲你的所有，就这样。”

        说着，罗伦微笑了一下，牵起蕾奥娜的右手看了看她的手掌：“你刚才打他那一耳光应该没有动用圣途的力量吧，可真响啊，手都红了。”

        蕾奥娜好像遗憾没有再重一些，能打下他后槽牙来才好：“要是用了真力气，恐怕他的脑袋已经离开脖子了。”

        罗伦瞪了瞪眼睛，发出一声调侃：“那我可得小心一点，万一以后跟你吵架，脑袋被打飞就糟糕了。”

        蕾奥娜被逗笑，说道：“我原先都没有发现，你真的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不要说对待骑士，即便是王室都不能让你退让分毫。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他要砍了你的头吗？”

        “我老婆是王国的至高骑士，我的脑袋哪里是他说砍就砍的。”罗伦与蕾奥娜并肩离往楼梯去，解释着他对德里克丝毫不畏惧的原因。

        “你知道么，我曾在梦里到达过一个文明国度，它是个拥有一百倍于狄斯贝克的土地、数十倍于狄斯贝克的人口、五千年历史传承的国度，”罗伦回忆起往昔，回忆起自己曾经生活的那片土地不由得感慨万千，“在那片土地上，蒙昧的神明已被放逐、万人之上的帝王不复存在，赤红的骄阳悬挂天穹……如果你也曾踏足过那片土地，你就会明白我为何对那个被称为‘王子’的东西嗤之以鼻。”

        毕竟，天下谁人能挡赤旗。

        蕾奥娜很少从罗伦的双眸中看见怅然，她不太理解丈夫为何会因为一场梦境而感慨良多，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心而去牵住他的手：“不管怎样，德里克想要的始终不会得到。”

        罗伦点了点头，回忆方才的对峙，他从那位王子殿下的左手上发现了一本厚重而陈旧的典籍。

        罗伦觉得那才是王子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

        离开大书库，回家的夫妻二人遇见了莱斯特雷斯公爵。

        哈特·莱斯特雷斯是王国十二上领主之一，狄斯贝克王国立法会的首席元老。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性格温和，绒绒胡须在阳光下显现棕红的色泽。他跟蕾奥娜过世的双亲是青年时期的好友，曾一同在“女王荣光”时期的王国元老院任职。

        在罗伦看来，狄斯贝克的法律还算逻辑自洽、贴合实际。虽然背地里仍然有审判庭的行刑队能够践踏法律直接动用私刑处理异教徒和异族，但王国的明面上总归是井然有序的状态，值得庆幸。

        所以他对这位身为立法者代表的上领主还是抱有几分好感的。

        蕾奥娜对莱斯特雷斯比对自己的亲叔叔格里夫还要亲近，可能是因为格里夫年轻时被蕾奥娜的祖父扫地出门、自立门户，所以他在蕾奥娜的童年生活中一直都没有发挥过什么重要作用。也只有在兄嫂二人死后，才承接了蕾奥娜的抚养义务而与她相处到现在，仅此而已。

        莱斯特雷斯则不同，在蕾奥娜的童年时期一直以父母友人的姿态出现在她周围，并且因为对孩童独有的耐心和宠爱而赢得了蕾奥娜的好感，并将这份信任维持到了现在。

        “几天不见，蕾奥娜已经很有妻子的模样了。”回想蕾奥娜曾经总是一身干练男装和盔甲傍身的英姿，莱斯特雷斯对眼前身穿长裙的小侄女不由得发出光阴荏苒的感慨，“如果艾尔莎能看见的话，一定也会对你发出由衷的祝福……”

        蕾奥娜羞赧微笑，说道：“希望现在的我没有让母亲失望。”

        莱斯特雷斯看看罗伦，对这个英俊而冷淡的年轻人报以问候：“所以，看方向你们似乎是刚从大书库出来啊。”

        罗伦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正好在家窝太久，出来透透气。蕾奥娜难得休憩，希望她能好好放松一下。”

        “平日有什么爱好么？当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就会发现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爱好的话，日子就会变得很难熬，”莱斯特雷斯说着挥了挥手，“我比较喜欢在无聊的时候打一打马球，你知道，出出汗对身体有好处。”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对滑雪比较钟爱。”

        “哈，虽然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爱好，不过你可能还需要再生得往北一些才好，听说纳努克人在这方面是天生的行家。”莱斯特雷斯没有因为罗伦的身份而趾高气昂，与维恩斯特家这样的老牌贵族不同，哈特·莱斯特雷斯是凭借自身学识和政治上的投机才当上了如今的上领主。也曾出身底层的他不会对他人有任何偏见，也没有因此产生“屠龙者成龙”的变态心理。

        罗伦觉得，能在这样的时代登上高位仍平和待人，蕾奥娜的这位老叔叔已经算半个圣人了。

        “哈特叔叔，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人口失踪的事情吗？”想起了维罗纳所说的可怕失踪案件，蕾奥娜不由得低声向他问道，“我觉得您肯定对这件事知道一二的。”

        莱斯特雷斯摸了摸胡须，每每陷入思索，这位上领主便会拈动胡须寻找思路：“维罗纳殿下没有骗你，王国最近确实出现了许多人口失踪事件，并且这种失踪情况如同瘟疫一样，已经开始从塔洛斯周遭的城市渗透进来——三天前，在高墙区已经出现了一起失踪案件。”

        高墙区，即王城塔洛斯最靠近城墙的外层区域。那里的平民生活情况算不上优渥，但总能谋求温饱、勉强度日——有人幸福、就有人饥寒，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这个样子，王城也不例外。

        蕾奥娜下意识地看向丈夫：“那还真是令人心慌啊……”

        “我倒是觉得罗伦不用为此担心，”莱斯特雷斯笑了一下，浓密的蜷曲胡须一抖一抖，“他的妻子可是至高大骑士蕾奥娜，什么样的人会自己求死呢。”

        罗伦点头附和：“我对走夜路没什么兴趣，应该不会被奇怪的人盯上。”

        之后便又是几句可有可无的寒暄，无非还是问候双方家人，随即别过。

        路过王城市场的时候，罗伦买了些手工雕刻的小玩意儿，他说可以摆在餐桌上，比较有趣，蕾奥娜深以为然。她发现罗伦虽然情绪总是表现得很浅，但丝毫不缺失生活的小乐趣。甚至比她接触到的同龄贵族青年要更加诙谐轻松。

        总而言之，只要不是敌对，罗伦是个跟任何人相处都能使对方觉得轻松的人。

        在妻子没有发现的时候，罗伦秘而不宣地买下了一个头饰。

        回去的路上，因为偶遇哈特叔叔而欣喜的蕾奥娜重整心情，向罗伦坦白了曾经与德里克的不快经历。

        令她惊讶，罗伦一点反应都没有，别说表情，眉毛都没抬一下。

        “哦，亲了一下啊。我以为你们会做更过分的事情呢。”在罗伦的印象里，不少童话故事都是公主与骑士私定终身，这种王子与女骑士私定终身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过童话只能是童话，罗伦知道若是两人真的有这层关系，那么按照《王国市民法》的规定，他可以以“不知情”为理由退婚。

        不过罗伦看得很开，爱情本来就不该是把过去都放在桌上相互比照的东西。人都习惯于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量别人，往往忘记自己做过多少缺德事情。罗伦也只是适逢成年便已成婚，若是二十七岁才遇见蕾奥娜，想必他也将是个“枕边人常在，四时各不同”的人。

        所以他并不过分在意过去，只要现在相爱就足够了。过去痴情人未必痴心依旧，过去无情人如今未必无情。人都会变，该看当前。

        “我说过了，你的过去我并不过问，现在你爱我已经足够。你能每一个现在都爱我依旧，过去的不快就会被洗刷，未来就充满希望。何况只是亲了一下，实在不值一提。”

        蕾奥娜呆愣之下竟然哭了起来，罗伦无可奈何，只是笑着摸她的头：“我记得你说贯穿伤都没有让你流泪，怎么能因为丈夫的一句话就哭呢。”

        罗伦知道，妻子的身体虽如钻石般强韧，但她的心却十分柔软——一个自幼父母早亡、寄人篱下的姑娘敢于提起男人才配提起的剑，成为王国最强的骑士之一，直到现在，对她的非议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选择的是一条世人不理解、不赞成、不支持的路途。

        当一个离群独行的人遇见了那个能让她将心靠拢的人，她将爆发出较常人更加强烈的依恋和委屈。

        若是在大街上看到一对夫妻驻足，女方嘤嘤哭泣，男方哭笑不得，旁观者恐怕一时是很难参透其中奥妙的。罗伦也不希望让别人认出大骑士蕾奥娜在街上哭泣，于是心一横，将妻子给抱了起来。

        “好啦，不要哭了。咱们回家，我给你做一道你从没吃过的菜。”虽然看来苗条纤细，但是蕾奥娜的每一寸肉体都是实打实的强韧肌肉，罗伦要将她抱回家还真是有些不轻松。

        “也许我也该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了。”心里苦笑着，这位两年来一直专注于研究事业而忘记锻炼身体的药剂师暗暗想道。

        回到家，不免又是一番亲热，新婚夫妻的日常。

        第二天，有人死在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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