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夏夜狂想曲 > 第9章 严招娣

第9章 严招娣


“严招娣出什么事了?”

        “没、没出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她会给我寄这份信?这份信为什么在你手里?”褚泽文打夏月的电话打不通,又拨打了助学金会的电话,工作人员一番核对之后,告诉褚泽文因为工作失误,没有发现严招娣一年前就已经休学的事,连连向褚泽文道歉,表示马上取消严招娣的资助资格。

        “不用取消,”褚泽文捏了捏眉心,“休学?因为什么休学?”

        “好像是因为生病……”

        “好像?不查清楚受助人发生了什么情况及时联系资助者,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村委会那边说严招娣最近已经重新入学了……我们马上核实!”

        褚泽文挂掉电话,夹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看向一边的我:“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封信的内容明显在求助,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他看向我的眼睛充满了失望。

        “夏月,你真是,本性难移。”

        我仍然震惊于褚泽文竟然也资助了我,我以为只有夏月,发现那张汇款单的时候,没有多想为什么夏月会想到资助我,现在看来,是因为褚泽文。

        我以为褚泽文只是参加了大学生与偏远中学生通信的志愿活动,他匿名写信,可我仍然发现了蛛丝马迹,和我通信的人是在龙香山迷路的那个哥哥。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还匿名资助了我上学。

        “不、不是的,你们……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相信我,严招娣没有出什么事,一切都解决了,是她让我把这份信收起来的,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有联系。”

        我把手机的通话记录给他看,褚泽文明显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和她有联系?”褚泽文审视着我,“给她打电话。”

        并没有人接。

        “可能没带手机在身上。我也资助了她,机缘巧合之下联系上了,我们都是同龄人,共同话题比较多,就一直保持联系。”

        褚泽文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的海面,我站在他旁边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怎么有种点燃了爆竹的引线,爆竹却没有炸响的感觉……椰子树上突然掉下来一颗椰子,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不远处同学们还在烧烤,叫着我们过去吃。

        他转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她知道你是资助人,不会在和你保持联系的情况下还接受你的资助。我很了解她,你呢?你了解她吗?”

        “我……应该也了解……吧?”他确实很了解我。

        我有点眼花褚泽文刚才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笑了?笑什么?

        “刚才担心她出事,我说话重了,抱歉,今天,祝你生日快乐,”他拍了拍我的头,“你们生日是同一天。你说你们有联系,她在柳水镇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没有。”

        褚泽文盯着我,让我有点慌:“真的没有!我确认过!我怎么可能让她出事!”

        夏月不仅是褚泽文的妹妹,还是默默资助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放任她在我的家乡遇到麻烦,如果不是她让我留在这里,我早就找借口回去看她的情况了。

        褚泽文点点头,转身离开的背影让我们莫名地有点慌,我追上去问他:“泽文哥哥,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动身出发去美国了?”

        “不去了。”

        “怎、怎么不去了?”

        “我要去一趟柳水镇。”

        我抓住他的手臂:“不、不要去,她很好,比你想象中的都要好,她一定不希望你因此不去读研了。”

        “谁说我不去读研了?”他语气轻松起来,倒是和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体物理学研究者形象重合起来。

        “可、可是你不是说你要去柳水镇吗?”

        “我可以推迟入学啊。”他笑着。

        我气结,褚泽文耍我!

        褚泽文站定等我:“怎么不跟上来?不去柳水镇?”

        “去!”刚刚被他气到,他都去柳水镇了,我肯定也要去,否则夏月一个人可应付不了这个狐狸一样的哥哥,分分钟露馅!

        我低头给夏月发信息:“夏月!褚泽文要来柳水镇了!我们商量一下说辞怎么应付他!”

        咚的一下撞到了褚泽文的背,连忙把手机藏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他怎么突然停下来!

        可是转念一想,褚泽文研究天体物理学,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怎么可能会想到互换身体的事?

        “你相信上帝吗?”褚泽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他,一时没来得及掩饰眼里的震惊。

        “上帝?怎么可能呢?”

        他继续往前走:“如果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他首先要保证凡人不能轻易了解它的运行方式。”

        “爱因斯坦?”脱口而出的话让我如坠冰窟,褚泽文在信里和我聊过科学与宗教的历史,我刚才只是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在巨大的震惊中来不及思考,不自主地接上了他的话。

        可是那又怎样?夏月的肯定看过很多书。

        一路无言。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褚泽文转身,幽幽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今天的对话很奇怪?”

        “有吗?不奇怪啊。”我假笑。

        “好,不奇怪。”

        就这样,我们下飞机、转高铁、乘大巴,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到达柳水镇。

        “你在旅馆好好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褚泽文又折返回来揉了揉我的脑袋,“在旅馆等我,不要乱跑,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我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坐大巴的时候我其实没有睡着,听到褚泽文要去助学基金会一趟,我没有立场跟着他一起过去。想到这里,不可避免地想到我的父母,我有多久……刻意不去想起他们了?

        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柳水镇,我有预感,这里是我的结局。

        窗外蝉鸣阵阵,一如去年的夏天,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月仍然十分难受,终于爸爸带我去医院,妈妈也因为弟弟放暑假回来,医生对我宣判:白血病……

        我和世界的联系,在这一刻断裂。医院刺鼻的消毒水,病友来了又离开,母亲医院学校两处跑,满脸的疲惫辛劳……直到半年后,爸爸告诉我苦衷:资助人暂停了资助,家里的积蓄也掏空了,不如、不如回家……

        我想闹,家里的积蓄真的用完了吗?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他们会怎样劝我:“你要懂事一点,要体谅爸爸妈妈一点,要乖一点……”

        我知道他们放弃了我,我的出生本就多余。

        风吹得窗外的树飒飒作响,成片的叶子飘进窗里。

        我就像是一片叶子,绕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又飘回了这里。曾经逃避、害怕、珍视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

        这段时间我见到了泽文哥哥,认识了很多朋友,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每天长跑,我的愿望都在不经意间实现,如果这就是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拿起一把伞出门,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去见夏月。

        远远看见夏月提着两只小桶,裤腿扎着走过来,她看见我愣了一下飞奔过来,我们俩你看我我看你,像照镜子。

        夏月没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我的脸:“你好啊,朝朝。”

        “你好,夏月。”

        幸亏叶远甩在后面,否则他要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子。

        夏月一脸轻松提起小桶挽着我的手臂回酒馆,向我炫耀她抓的螃蟹个头:“怎么样,这个头大吧?今天吃螃蟹!叶远他舅舅可会做螃蟹了!”

        “嗯,这我知道,”看来夏月没有收到我的信息,“我给你发的信息看到了吗?”

        “你给我发信息啦?我昨天玩太晚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就来抓螃蟹了,有什么事吗?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褚泽文过来了。”

        “什么!”夏月手里的小铁桶咚地一声掉在地上,螃蟹爬出来。

        叶远跑过来把螃蟹抓回去后,打量着我:“这位是?”

        叶远的脑袋锃光瓦亮,难怪我没有认出夏月背后那个人,我看了看夏月,又看了看叶远,笑了起来。

        “这个、这个是我的朋友,我们有点事,你先带着螃蟹回去吧。”夏月挽着我的手到一旁的树下。

        “褚泽文过来了?他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就是他觉得我……也就是现在的你遇到了麻烦,过来看看,但是我觉他可能已经发现了……”

        “发现我们身体互换了?我哥虽然聪明,但也不至于能想到这种事吧?”夏月有点呆呆的,给我一种提到褚泽文她就被封印住了的感觉。

        “我也觉得很难想到这种事,但我直觉他知道了。”

        “那、那怎么办?不会把我抓、抓起来吧?你是他最喜欢的妹妹了……”

        我揉了揉夏月毛绒绒的脑袋,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夏月把它们修建得很好。“你在想什么,把你抓起来我怎么办呀?你才是他的妹妹呀。”

        夏月垂着脑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哽咽着:“不会了、不会了……他讨厌我……”

        积攒多年的情绪终究需要一个宣泄口,夏月告诉了我她背负了三年的秘密。听完,我长长叹了口气:“等我们换回身体后,你也许可以和他说这件事情。”

        夏月摇了摇头:“三年前我就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哥哥受到伤害。何况三年了,早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时机,我们之间已经生疏得无话可说了。其实上次我鼓起勇气去找他,还是不欢而散,我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说出来……”

        “说出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只是因为在你心里积压了太久成了心结,成了回避的习惯,相信我,泽文哥哥能够承受。”

        “那我、那我试试吧……反正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换回身体,说不定要很久,”夏月狡黠地一笑,“这是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的拖延啊!”

        她伸了伸懒腰,擦干脸上的泪水:“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吃螃蟹啦。今天是个好日子呀,说实话,虽说我当了我哥三年的‘倒霉妹妹’,但这么久没见他确实有点想他,管他有没有发现我们身体互换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见到我必定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对了,他不是来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天了,褚泽文应该了解完了情况,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啊……

        回酒馆的时候看见远远走来的褚泽文,我撞了撞夏月的手臂。褚泽文几乎失态地跑过来,按住夏月的肩膀:“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夏月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地摇头:“没有啊。”

        “跟我走。”

        夏月:“去哪啊?”

        “去省城医院。”

        我眼皮突突直跳,是的,这是我最担心也最奇怪的一件事,为什么互换身体后我多年的腿伤好了,连带着白血病也没有了,误诊我绝对不相信,经历过看着自己生命点滴流逝的人,清楚地知道疾病意味着什么。

        “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啊!我不去我不去!”

        褚泽文无奈扶额:“你休学一年不是因为得了白血病吗?现在再去检查一遍。”

        夏月这才明白褚泽文不是要把她抓去做研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检查……检查啊,不用了啊,我早就检查过了,就是误诊啊,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看诊疗单,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褚泽文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硬:“不行,必须得再去检查一遍,怎么可能确诊白血病一年又误诊。”

        是啊,怎么可能。我心中那点微小的希望终于被理智击散。

        “就去一次吧,泽文哥哥也放心,就是明天再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去也不迟,今天我们刚抓了好多螃蟹……”

        夏月赶紧点头:“对啊对啊,这螃蟹我抓了一天呢,真的很好吃的,哥,明天再去吧。”

        我突然明白了昨天褚泽文意味不明的那句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对话很奇怪。

        这种奇怪是,慌张的褚泽文对待夏月并不是对待一个三年从未见面的笔友,而是担心妹妹陷入危险的兄长。

        我们露馅了,我确信。

        当晚,褚泽文来找我,我们俩隔着门框,好一会没有说话。

        “你发现啦?”我朝他一笑,我真的很佩服褚泽文的心理素质,这种事情已经可以归入灵异事件的范畴了。

        褚泽文艰难道:“你真的是……朝朝?”

        “嗯。不要把我抓去奇怪的机构哦。”

        褚泽文努力不表现出异样:“怎、怎么会?今天……我去找你的父母了。”

        说到这里,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气得涨红了脸,这个世界的一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比宇宙更难理解的,是人心。

        “他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我要是、要是早点知道,就不会、不会让你回家……”

        我轻声打断他:“你不应该对我的人生负责,就像我和夏月都不应该为对方的人生负责。”

        “可是你们这种情况……虽然说你们要怎么做由你们来决定,但还是要对今后的生活做详细的计划,你愿意来我家住吗?和月月一起上学,近距离照应,这是最好的应对办法了,夏阿姨很开明,我爸不管家里的事,你不必有任何负担,这段时间,你过得开心对吗?我并没有在指点你的人生,这只是应对这种情况的最优解,毕竟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来,在此之前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沉默了会,最终点头。

        检查果然没有发现问题。褚泽文仔细比对了各项化验单的结果,还咨询了学医的同学,确定没有问题后松了一口气。

        出了医院已是晚上,行走在沿江大道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那天我辗转大巴、高铁,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去饱餐了一顿弟弟不吃才给我的肯德基,问了很久的路找到游乐场,等我去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两个小时就要关闭了,我坐在旋转木马上遥遥望着江面五光十色的灯光,那是一场盛大的灯光秀。

        游乐场闭馆之后我,我就沿着沿江大道一直走啊走啊,直到灯光秀结束,街面空无一人,偶有车辆路过。

        太痛了,身体里每个关节都在叫嚣,呼吸像刀刃。

        “朝朝?朝朝?”夏月在我面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情。你有想过换回来吗?”

        “想过啊,但是这不是我们想就能换回来的,还是要听上面的意思。”夏月指了指天空。

        她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很可爱,我笑了起来。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你呀,总是把很多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背着个乌龟壳,都不见你什么时候真正开心,就算永远不换回来,那就适应呗,咱们就可以跟双胞胎一样,让邱媛媛、叶远他们猜今天你是谁今天我是谁……”夏月咯咯咯得笑起来。

        想到邱媛媛瞪着圆圆的眼睛,抓着爆炸的卷发抓狂的样子,我和夏月抓着对方的手臂,笑得直不起腰。

        褚泽文手里拿着两个糖人在对面等绿灯,朝我们挥了挥手。

        一阵江风吹过,我下意识地抬起手,一片枫叶落在手上。

        原来夏天结束了啊。

        “枫叶?这江边枫树都没有,这枫叶哪里来的?”夏月疑惑地看了眼枫叶,又看看四周寻找枫树。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驰而过,带起巨大的气流,我和夏月扶住护栏,手中的枫叶也飘飘扬扬落入江中,眨眼消失不见。

        抬起头的瞬间,我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红灯灭,绿灯亮,褚泽文举着手里的糖人穿过马路朝我们走来。

        疼痛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涌来,我有好几分钟眼前一片漆黑。如此熟悉的,濒临死亡的感觉。

        “你怎么了?”他们的声音清晰起来。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异样,摇摇头:“没事,刚换回来反应大了点,已经好了。”

        夏天结束了。

        我们,换回来了。


  https://fozhidao.cc/book/79548697/6159693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