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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夏月


我夹住鸡腿放进自己碗里,旁边的严耀筷子一拍饭桌:“姐,这鸡腿是我的!”

        饭菜吃得实在不习惯,我心中正想着离开不久的严念儿那个自闭症的儿子,我的某个叔叔的孩子也是自闭症儿童,应该提醒一下严念儿早点把孩子送到特殊教育学校进行干预。

        严耀要来抢我碗里的鸡腿,我白了他一眼,打掉他的筷子:“鸡腿上面写你名字了?”

        严母在一旁劝说:“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你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我不让,我不仅这个鸡腿不让,待会他的房间也给我让出来。”

        一家三口都有点愣住了,严耀脑子没转过来:“那我睡哪?”

        我皱着眉头咬了口鸡腿:“还能睡哪?在外面打个地铺呗,你不是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吗?我这种每周都要回来住的才需要一个房间。”

        严耀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吱哇乱叫,大哭起来:“妈!她欺负我!”

        严父和严母肉眼可见地生气起来,从省医院回家后短暂的包容温情消失殆尽,严父是一家主心骨,重重拍了下桌子,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你要造反了是不是!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从初一体育课就选了综合格斗,连着练了几年,这点小把戏就想教训我,我都对不起这么多年体育课全a的记录。

        我抓住他的手腕借力一扭,他便疼得大叫起来:“你想死啊!还不给我放开!”

        我松开手,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其实只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唯一能随意打骂的也就是只有自己的妻女,这样的男人,只有在自己妻女面前才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尊严,所以必须要维护这绝无仅有的权威。

        他骂骂咧咧地去院子里找棍子,严母慌得全身颤抖,瞪着我的眼神除了埋怨还有恐惧,她抓着我的手央求:“去跟你爸道个歉,别惹他生气……”

        严耀事不关己地坐在桌边继续吃饭,我看了眼那个无动于衷的男孩,对严母说:“你把他养废了。”

        院子里叮叮当当一片巨大的响动,严父的咒骂声穿透耳膜,终于他找到了趁手的木棍,严母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合时宜地想:他这么熟练,严招娣是不是被打过很多次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哀伤,不知道是严招娣的,还是我的。

        站在门口,看着手上拿着木棍快步走过来的严父,我思考着应该怎样利用环境制服他,至于我今后如何在这个家里生存?我有的是办法。

        因为我是夏月,我也有很多选择,而严招娣,从来都没有选择。

        “严叔叔!您这是干嘛?”一道清越的陌生男声响起,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淡了些,我看见一个提着手电筒急急跑过来的男孩,他穿着带有学校标志的白衬衫校服,挡在我面前,比我高了一个头。

        “严叔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把棍子放下。”

        “老子教训女儿,你滚一边去!”

        这男孩认识严招娣?这“挡刀”的举动,看来关系不一般啊。

        “我不能看着你打朝朝,她生着病你还要打她,没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少年拧了拧眉,白净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看得出来他跑了有一段路。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定定地站在我面前。

        啧,有点担心正处于激动状态的严父会误伤到他。

        “我们家的事你少管,要不是看你舅的面子我连你一块打!”

        少年原本拉着我走,严父推搡他,变故陡然发生,木棍沉闷的声音的响起,我怔怔地抬头,我被他圈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他艰难地朝我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计划好的事情全都消失不见,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跑!

        趁着院子短暂沉寂的间隙,我拉住他的手往院外跑去。

        “有本事跑就别回来!”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夹杂着潮湿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萤火虫四散开来又坠入夜幕,我看到了河流上绵延的花灯,站在桥上,突然停下。

        “你知不知道……医院在哪里?”

        少年气喘吁吁地扶着护栏,艰难抬头:“什么?”

        刚那一棍子打到背了吧?

        “医院。你的背……要看看吧?”

        他笑了起来,趴在护栏上面看缓缓漂过的河灯。“这里哪有医院啊,也就镇上有个卫生院,走山路一两个小时过去吗?这点事哪里用去看医生,抹点红花油就好了,我皮糙肉厚不碍事。”

        我也跟着他一样趴在护栏上数河灯,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这小山沟里看到这么梦幻的景象。

        突然少年转过身来,按住我的肩膀从上到下打量我,神情非常严肃。

        “你能跑步了?”

        “哈?”

        “你刚刚是不是跑了!跑得比我还快!你你你……还是人吗?”

        我皱着眉打掉他的手:“我跑了怎么了?我不是人是鬼啊?”

        少年双手抱住胸后退一步:“你你你别吓我,今天是咱柳水镇的鬼节啊……”

        空气陷入短暂的凝滞,我们俩都不敢说话,脸色惨白。

        “哈哈哈哈吓你的啦!你看你脸都吓白了……”少年笑嘻嘻地仍然保持戒备的姿势,可是我仍然找准位置敲了他一个爆栗。

        “我错了我错了!”少年挠了挠头,眼神还有些狐疑,“你的腿好了,跑两步给我看看。”

        “……”

        我大概知道了,严招娣的腿受过伤,不能跑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左腿,是这里吗?

        少年不再打闹,盯着我的手,看我的目光带着审视:“朝朝,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而且你是右腿受伤。”

        我收回手整了整衣摆,假装不经意:“经历了一场生死,自然改变了很多事情,弄明白了很多事情。”

        不会就掉马了吧!严家一家都没发现女儿换了,这个愣小子是怎么发现的!但是,误诊了白血病确实经历了一场生死,人变化很大也很正常。

        少年明显哀伤起来,低着头盯着地面:“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们很快就要成年了,都会好起来的。”

        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满河河灯的河面,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放一盏河灯。

        “喂,你不放河灯吗?”

        少年靠在树下,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思念的故人。”

        手中的河灯顺着河流漂流而下,我蹲在河边发了会呆,思念的故人啊……我有些思念那个故去的亲生父亲,我已经想不起来他的面容。

        可这样的思念仅仅限于好奇,好奇他拥有怎样的人生,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在母亲的口中,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离经叛道的流浪歌手,死于流浪途中的车祸。

        偶尔会想,如果他还在世会怎样。

        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河灯消失在河流尽头,我起身看向那个少年,问题有点棘手,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我贸然问他的名字,肯定会让他起疑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褚泽文我对严招娣的家乡也了解过,这是个会对生病的人进行巫术驱散的地方,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头皮发麻。

        思来想去还是还是良心上过不去:“喂,去卫生院看看你的背。”

        我对这里不熟悉,哪里知道卫生院该怎么走,他要是发问,我该怎样圆过去?

        “不用了,卫生院在镇上,晚上下山不安全,我回婶婶家擦点红花油就好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先回婶婶家?我睡外边沙发就好了。”

        “我也不用啦,”我背着手歪头看着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少年,“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可是你爸……”

        “放心,他不敢把我怎样,反而会把我供起来,我可是他的——摇钱树。”

        “什么意思?”少年拧着眉毛,脸上满是担忧。

        少年把我送到家门口,在我推门的时候终于发问:“你还要上学吗?”

        “当然。”我朝他笑笑,推开破旧的院门,发出吱吖一声。

        已经快十一点了,院子里没有开灯,一片静谧,推开门,严母坐在桌子旁,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我,屋子里一片狼藉。

        “回、回来了?”她起身走到我旁边踉跄了一下,露出手臂上的青紫。

        “他打你了?”

        “你今天先去你姨姨家睡,你姨姨刚把你弟接走,等你爸消了气再回来。”她的眼中满是疲惫,低声对我说。

        不过严父已经听到了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你还知道回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这个家都不得安生!”

        严母惊惧地把我推出去:“快走!”

        “你要是把我打死了,可就不会有人再汇款到你账上了,那两个冤大头每个月总共给你汇了四千吧,这可是比不小的数目,他们花这么多钱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一点,可你摸着良心,你给了几块钱到我身上?你猜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些钱一分都没有花到我身上,会不会恼羞成怒报警?钱对他们来说倒是小事,但是你敢这么骗他们,就不怕他们使点手段送你去坐牢?你这可是诈骗啊,你知道诈骗要判多久吗?”

        我绕过满地狼藉,在饭桌旁坐好。

        “你吓唬不到我!他们怎么可能知道、知道没用到你身上……”

        养父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我看了眼养母,她别过视线不敢与我对视,我冷笑一声,看来这一家子都在用我和褚泽文汇给严招娣的生活费,只有严招娣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当然是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你就算不怕他们把你送去坐牢,也怕他们不汇钱了吧。”

        严父狐疑地看着我:“你怎么可能和他们联系上?”

        “是啊,我原本不知道,但是今天来的我同学告诉了我。”

        “叶远那小子?”

        原来他叫叶远啊。

        “对,就是叶远,电话已经打到学校里面,说要来学校看我。”

        “什么!”严父顿时如临大敌,“那他们已经知道你退学了?还会不会寄钱?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深吸一口气,这种把女儿当摇钱树的人果然毫无逻辑可言。

        “我也想上学,自然不会断了这条路,我已经跟他们联系上了,只要我继续上学他们就会继续汇钱,前提是我要和他们保持联系,所以你们得给我买个手机,我得定期跟他们汇报情况,否则就不会汇钱了。”

        “手机不能买,你跟他们告状怎么办?”

        “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有很多可以告状的地方啊,”我耸耸肩,“我也没有办法,手机必须买,学必须上,严耀的房间必须清出来给我住,每个月汇的四千块钱必须都我用。”

        严父马上跳脚了:“不可能!你弟在城里租房住花销那么大,你要花什么钱?”

        “我也要在学校旁边租房子啊,我弟初中开销就那么大,我上高中开销自然更大,你说是这个道理吧?你这心怎么偏得脑子都没有了?眼光放长远点,虽然我弟现在苦了点,但是以后找工作可以找他们帮忙,弟弟可就是城里人了,现在这点钱哪有弟弟的前途重要,你说是吧?”

        养父陷入思考,终于妥协:“宝啊,你一个月哪里花得了四千,而且住学校不是挺好的吗?也就每周回家住两天,哪里需要你弟的房间,之前住你的房间不是好好的吗?”

        那个又小又潮的杂物间?

        “你们要是不同意,我明天就跟他们打电话,钱没了,弟弟前途也没了,你们考虑清楚。”

        严父坐在黑暗里抽起烟,我回到那个又小又潮的杂物间。

        严父不敢打电话给学校,也不敢打电话给褚泽文,何况他哪里来的电话?他什么都不知道,受资助者和资助者之间是不能直接联系的。

        我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突然透过小小的窗户看见叶远还站在院门口往里面东张西望,我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胸中的浊气暂时吐了出来,严耀啊严耀,从明天开始,你的房间就是我的了。

        一张草稿纸从卷边的小学教材里掉出来,边角带着烧焦的痕迹,在这烧了一半的纸上,我看到了严招娣某年生日时许下的愿望:我想要不偏心的父母;我想要得到祝福的生日;我想要铺天盖地的爱。

        我蹲在窄小的房间里,突然发现一件事:这个房间已经被清理过,带有严招娣生活痕迹的东西所剩无几,那么,这些东西去哪了呢?严招娣在抹除自己的痕迹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盯着草稿纸上已经模糊的字迹,终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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