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他为什么不陪你去？”
在今早接到梁竹的第十个叫醒电话之后，沛岚终于舍得起床了，她双手拎着各种保健品呼哧呼哧一股脑全塞进车屁股里，车好似承受不了这重量，难耐地颠了颠。
“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嘛，他最近很忙。”
沛岚坐上副驾，拉上了门。
昨天喝醉了她没细想，今天回过神来才越想越不对。
她盯着梁竹，势必要从他并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下发掘出些秘密。
“您有什么真知灼见，不妨一吐为快，盯得我难受。”梁竹说。
“我是想问，你们同居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苏爷爷，这像话吗？”
梁竹没说话。
“你们又不是搞什么地下情，他没爸妈，你也没爸妈，苏爷爷就是你们唯一的亲人，他要是真的想下半辈子好好和你在一块，就应该给出态度，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见家长，给爷爷吃颗定心丸。”
梁竹明白她的意思，她指的并不是这次林煜没去，而是指林煜从来没提过要去。
“可能他有自己的安排吧。”梁竹超了前面一个慢吞吞的车。
沛岚没赞同这句话，也没说多的。
这条路比记忆里的长了些，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实在有些乏味，梁竹打开了广播电台随意切换，停在了音乐频道。
“问你个事，你为什么对林煜意见这么大？”
他不确定沛岚听没听见，她安静地躺在座椅上，五官放松，似乎睡着了。广播聒噪地放着歌，窗外的风极速擦过，带着柏油路的味道。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一直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换而言之就是，林煜配不上你。
“为什么？”梁竹笑，“我又不是什么天仙。”
“笑什么，我可没在给你讲笑话。”沛岚双手枕在脑后，闲适地翘着腿，“你要小心，别被他骗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他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啊？”
“反正我就那么一说，你要喜欢听就听，不喜欢听就当我放屁吧，但你一定要对他留个心眼。”沛岚打了个哈欠，头歪在一边继续睡。
梁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沛岚对林煜有这么大的意见，沛岚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她没有什么理由嫉妒和破坏他，梁竹不明白她话的意思，也实在想不出林煜有什么理由会恶待自己。
三个小时后，他们的车终于停在了一座老旧的别墅前，保姆早已出来迎接，苏爷爷就在屋里等着。
老家天气很好，杨柳拂面，阳光和煦，风里有泥土的清香，树上还有蝉鸣，阔别这么长时间，梁竹终于回家了。
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和几年前没有丝毫改变。大多数人的家里都会购买字画来装饰墙壁，而他们家里不是。
放眼望去客厅米白色的墙上尽数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有红色的龙，黑花色的燕，蓝色的鲤鱼和彩色的灯笼，整个客厅就像一个专门展示风筝的博物馆。
苏爷爷有个爱好，闲下来就喜欢自己做风筝，没事的时候总是会到处搜罗一些彩纸塑料纸，一坐就是一整天，从削木条到裁纸面再到绑线，通常一个风筝两三天就能做完。等风筝上的胶都干透了再拿出去和自己的老伙伴们一起试飞，偶尔被风吹断了线，他也不心疼，反而高兴地说这是老天爷也稀罕他的杰作呢。
在他的带领下，老头子们渐渐也不在外面买风筝了，转而沉迷于手工制作，到后来大家的乐趣就变成了互相攀比谁做的风筝最好看，红着脖子较着劲的样子，和三岁小孩没什么两样。
“空空，是你吗？”
亲切的呼唤伴随着拐杖的哒哒声，年逾古稀的老人在保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
人一旦到了迟暮之年，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好似时间无情，总是催着赶着，不留余地。这屋子里什么都没变，连家具都未曾大范围脱色，唯一变的只有苏爷爷。他的背更佝偻了，身形隐约也比上一次见到时更瘦小，连梁竹的肩都比不齐，还有头发，雪鬓霜鬟，竟连一根青丝也找不到了。
“爷爷。”梁竹哽咽着，仿佛每一个分离的时光都化成酸楚的汁液拥堵在喉头。
他忽然想起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那个依然还拥有一头乌发的曾经骑着小电瓶带他去游泳、放风筝、钓鱼的中年人。
“我回来了。”梁竹张开双臂抱住苏爷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爷爷在梁竹的怀抱中笑开了花，连眼角的皱纹都折成了花瓣，他的眼珠混浊，是时光也是眼泪。
苏爷爷放开拐杖，捧起梁竹的脸，用那双粗糙的手细细描摹着梁竹的轮廓。
“让爷爷好好瞧瞧你，我的小乖乖。”
“空空最近变得更俊了。”话语含着宠意，花瓣上润了点红。
“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再走啊。”苏爷爷放开梁竹的脸，转而拉起他的手轻柔地拍抚，就像小时候那样。
“嗯，一定，我还要陪爷爷放风筝呢。”
苏爷爷开怀大笑：“好孩子，好孩子。”
苏爷爷左手拉着沛岚，右手拉着梁竹，带着二人一同走进了餐厅。赶了一上午路的两人一见桌上的红烧肉和山药糕顿时就两眼放光。
“空空和囡囡都来尝尝，爷爷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两人急不可耐地上了桌，只等苏爷爷一声令下动筷了。
苏爷爷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恍如二十年前，一下子心生熨帖。
他在保姆的服侍下坐好，示意一桌子人动筷吃饭，梁竹和沛岚像终于得到许可的小孩，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还是没变，依然这么好吃，梁竹和沛岚满心欢喜，如果现在还在读书上学，他们一定会写一篇赞颂生活美好的八百字小作文。
“空空，慢慢吃，小心噎着，还有囡囡，爷爷做的山药糕还多着呢，两个孩子都慢慢吃。”
“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空空，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名，梁竹其实是不太喜欢的。小时候听爸爸说，自己出生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放眼望去万里无云，所以妈妈就给他取了个象征“晴空万里”的小名，寄托着阳光向上的希望。他从前很喜欢，可是随着爸爸妈妈相继离去，他又觉得这个名字是寂寞，是空虚，含着不好的寓意，暗示着别离。所以慢慢地就讨厌了起来，也没再告诉过别人自己的小名。
苏爷爷有午睡的习惯，吃完饭闲聊了一会便由保姆搀扶回去了。沛岚说她打算去周围逛逛怀怀旧，就也出门了。
梁竹的房间朝阳，窗外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干比梁竹和沛岚两人牵手环起来还粗，树枝从窗户伸进来，绿油油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时候沛岚就是顺着这棵树爬进来的，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秘密通道。
梁竹倒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书桌、床头、衣柜，一丝灰尘也没有，爷爷平时一定有让保姆在精心养护。
阳光的气息透过树叶渗进来，光落在洁净的地板上照显出灰尘飞舞的痕迹，身下的老木板床散发着与被絮混合后的清香，保姆在楼下轻声行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梁竹闭上眼，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苏爷爷和所有长辈一样，除了关心儿孙的学习情况和身体健康以外最上心的就是个人问题了。
“囡囡这闺女啊，长的漂亮又孝顺，一下午都在给我捏腿。现在这种好女孩可不多了。只可惜啊，好女遇不上好男，嫁了个坏男人。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玩得来，话也投机，如今还想着一起来看望我，我很开心。空空，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苏爷爷看看沛岚再看看梁竹。
梁竹尴尬的不知怎么回应，他知道爷爷是点错鸳鸯了，要撮合他和沛岚。
沛岚也不知如何开口。
本来这次是打算带林煜来的，目的就是想在苏爷爷面前把事情说清楚的。
沛岚最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爷爷，我和梁竹从小到大都是铁哥们，您别误会呀。再说了，梁竹他——”
“爷爷！我有心仪的人了！”
梁竹赶忙打断沛岚，他用目光向沛岚投射了一枚小箭。
——你想说什么？
——我，我就是想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啊，不对吗？
——你最好别多嘴捅了篓子！
——我冤枉啊！
沛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梁竹。
苏爷爷见两个孩子你眉来我眼去的，还以为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再多嘴，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人一起带苏爷爷到公园里放风筝，先前爷爷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风筝果然又大又漂亮，长长的尾飘打着旋，被风推的高高的，仿佛老天爷也十分喜欢的样子，不断拉往自己的怀抱。
下午两人陪着苏爷爷去钓鱼，河水清清亮亮的，有几条鱼躲在石头底下都能看得清，今天运气特别好，收获了满满一桶，苏爷爷高兴的直拍手，说要回去一锅炖了。傍晚两人又推着苏爷爷延着河边的小道散步，太阳透过树叶，光斑印在脸上，像时光的小手一掌一掌地抚摸。
这些都是小时候苏爷爷带他们做过的事，保姆说苏爷爷这两天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就像小伙子一样精神焕发，沛岚马上接了句，这是老当益壮，返老还童啦，爷爷最少还能再活一百年！一群人听后开怀大笑。
欢乐弥漫着这个家，屋前的那棵大树也迎着微风打起了颤，仿佛它也在笑。
别墅前院被苏爷爷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果园，种的有番茄、黄瓜、小白菜，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果园旁砌了个小亭子，夏天坐在里面吃着西瓜避暑再好不过了。
“城市里蔬菜不新鲜，自己种的最好，你要是不够啊，爷爷再给你寄。”
走之前苏爷爷塞了好多蔬菜水果给梁竹，生怕他独自在外吃不好。
“爷爷，不用担心，我会把自己照顾好的。”
“嗯，空空懂事，爷爷知道，只是下次回来记得带孙媳妇来看爷爷啊！”苏爷爷瞟了瞟一旁的沛岚。
沛岚无奈，反正解释也是徒劳，干脆以笑应和。
“放心吧，爷爷，时机成熟，我会带他来的。爷爷您好好的，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不用担心我工作忙，再忙也没有您重要。”
“诶，好，你们路上慢慢的，注意安全，去吧好孩子们。”
爷爷坐在轮椅上，朝大门外挥手，不一会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泪膜。目送着两人坐上车，车再开走，感叹光阴似箭，如果时间过得再慢一点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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