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依旧是那片草地与星空。

        洛臻发现，即便是在极度不安的浅眠中，她也会被拖入这个梦境。她的肉身正躺在女弟子房的床上，而身边睡的就是不知被谁操控的画溪。这种时候她非常怕画溪突然奋起，让她血溅当场。但在这个梦境中，有些事不由她掌控。

        而她此刻的不安正令梦境都开始隐隐晃动，头顶的星空也格外模糊，光芒却又无比刺眼。

        洛臻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住晃眼的星光，就在她抬起手时，一颗星辰自动坠入她的手掌。她只觉掌心灼热，之后耳畔传来阵阵心脏鼓动声，再度睁眼，又是那个苍白、狭小的房间。

        她首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果然还是盛戎，连衣着都毫无变化。但即便她看不见盛戎的脸，也感觉到了盛戎心境的变换。上次见过的那位戴碧色耳坠的清瘦女子，死了。

        盛戎与她不曾有太多交集，只在某次任务中说过几句话。只知她岁数不大，被选中来天界时，也曾高兴得三天没睡着。那个碧色耳坠是她来天界前，母亲留给她的，求个如意平安。可只是短短数月，她便殒命在虹涧泉边，据说她至死都没有放下手中流光溢彩的淬虹缎。

        无人在意此事，甚至在当做闲聊时的话题聊了两天后，也再无人提及此事。唯有盛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一颗在他心头埋藏依旧的种子，在此刻破土，却依旧看见一片黑暗，不知往何处生长。

        洛臻看着盛戎从床上起身，迈步向一面白墙。洛臻辨认出这不是上次出现门的那一面，但上面却也出现了一扇门的形状。

        盛戎通过显形的门穿过那面白墙，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圆形场地。周围一圈皆是黑色石壁，与刚才房间里的纯白截然相反。石壁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洞窟，里头仿佛闪着绿色的幽光。圆的中央有个圆形水池，池中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塑，是个长着优雅鹿角的年轻男人——洛臻确定那并非人族。因为他的上半身为人形，手持一把长弓，正瞄准天际，而下半身则是一条龙尾，龙尾如有灵性，甩动着不断击打起池面水花。洛臻豁然领悟到，原来那些天族头上长的并非鹿角，而是龙角。传说中，龙大多只存在于上古，因其邪性难改，受诸神镇压，如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条，皆潜藏于海底。龙王的传说只存在于神话，今日施云布雨的皆是由人飞升的神仙。

        梦中，也就是盛戎所在的时代竟然出现了龙，而且是可化为人形的龙，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若盛戎真实存在，那这些上古的魔龙是否也曾被尊为神明？

        就在洛臻将心中谜团越揉越大时，盛戎已轻车熟路地绕过中间的雕像和水池，走向其中一个黑黢黢的洞窟。还未进入洞窟，洛臻就能通过盛戎闻到潮湿的腐臭味，盛戎似乎也皱了下眉，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进入到洞窟之中，洛臻就失去了光明，显然盛戎也无夜视能力，所以他打了个响指，指尖绽出缕暖黄火光。只见这个洞窟只有一人多高，从上面垂下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那细线像是藤蔓，更像是病入膏肓的人族经脉，分明没有风，却在一阵令人战栗的滑腻水声中缓慢蠕动。

        似乎是见到了盛戎手中的火光，那一条条细线忽然活跃起来，纷纷掉头涌向还在坚定往里走的盛戎。那经脉般的黑色藤蔓仿佛一只只触手，先是轻柔地触碰到盛戎，小心从袖口、下摆钻入，触碰到结实紧绷的身体。洛臻隐约能感觉到它们如蛇吐信般，贴着盛戎的肌肤表面滑过，那阴冷粘腻的触感，让她在心中顿时汗毛倒竖。而那些藤蔓在一番试探后，无声无息地与身体紧密贴合，根根没入肌肤，与盛戎融为一体。

        盛戎走到洞窟的最中央才停下脚步，让整个洞窟里密密麻麻的藤蔓都穿插入他的身体。无论是脖颈、肩头、腹部，亦或是腿，都与藤蔓相连。

        洛臻无法确切感觉到盛戎是否疼痛或是其他，却真实感到了某种力量的疯狂灌注入盛戎的身体。不像是最纯粹的灵力，但她能确定盛戎在变强。与此同时，她之前在盛戎身上感觉到的最纯粹的阳性灵力正在逐渐变得阴冷刺骨，不断往外流逝，甚至触及到了灵魂深处。

        这些藤蔓在汲取盛戎的灵力？盛戎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臻难以想象盛戎此刻的感受，更无法在黑暗中窥见他的真实状态。还好下一刻钟声响起，那些诡异的藤蔓恋恋不舍地离开盛戎的身体，缩回了原处，不知餍足地扭曲蠕动。借着盛戎指尖点燃的微光，洛臻似乎看到了那些藤蔓末端还在淌着不知为何物的汁液。等等，好像盛戎指尖的火焰颜色变冷了一些……

        盛戎没有多逗留，很快就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与上次相同他出门后就接到了来自上神的卷轴，上面写有本次外出的任务。这次依旧是为上神猎取新鲜食物，只不过任务要求更为详细——为九溟上神猎取宁郊的那个血婴。

        洛臻想起上回盛戎前去猎取血婴时并未成功，此次也不知距上次过去多久，而那血婴似乎还未被成功猎取。

        看到任务卷轴上的特殊要求，盛戎面色不改，抬头向周围望去。那两个上次与他一起的同伴一个面露喜色，另一个则面如死灰。面如死灰的正是之前那个一路躲在盛戎身后的瘦高同伴。他除却气色不好，似乎也比上次见更为瘦削，仿佛剥去外面这层干瘪的皮，就只剩下内里的骨头。洛臻从盛戎的回忆中得知，此人名为斛松，能力不算强，但一直都在顽强求生。

        而洛臻忽然发现了些不同之处，这些人在她，不，应该说在盛戎眼中已多了一层光晕。那光色泽各异，大致有绿、红、紫、蓝、黄，每个人身上一般都有一至三种，洛臻一下就明白过来，分别对应的是风、火、雷、水、土五行。

        盛戎已经能够看出各人的属性了。那位正愁眉不展的瘦高男子斛松身上是黄色与绿色，那便是风与土双灵根。而他最近丹田处，有一团白光，其中掺杂着点点黑色。这应是代表他的灵力以阳性为主，只不过并不纯粹，仍有阴性杂质。

        在盛戎看去时，斛松也在朝这边看，四目交接时，洛臻发现，大概是知晓又与盛戎同去，所以斛松脸色明显好转。果然，在接下来队友汇合时，他就积极主动地跑到了盛戎身后。

        一上来，斛松就跟盛戎套着近乎：“盛戎，这回要猎杀血婴，你有把握吗？”

        盛戎正低头摆弄他的长弓，闻言略一沉吟便抬头答道：“我在之前专门请求上神让我查阅了相关典籍，却未找到有关血婴的记载，故而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斛松的脸色再度沉郁下去，盛戎又补充道：“这回我们有五人，或许到时候齐心协力，就会有办法。”

        斛松与剩下的三人本就是抱着与盛戎同行，受他荫蔽的念头，一听盛戎也无计可施，顿时互相看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宁郊上空的云层似乎更加阴沉。

        一行五人低头望向底下的黑色“枝芽”丛，皆有些退缩之意。盛戎在上一次查阅典籍时，顺便翻找了这些黑色“枝芽”的相关资料，它们名为妙茔，以食死尸腐肉为生，见光遇热便会枯萎死亡。所以上一次盛戎的箭起了不错的效果，而这回盛戎也如法炮制，很快就引弓搭箭，在地面烧出一大片落脚点。

        五人顺利自云端落地，盛戎立刻就用光箭制造出与一个类似金丝鸟笼的屏障，护住自己与身边四位同伴。斛松的胆子比上次要大了不少，已经主动用手中的斧头劈砍周围想要团团围上来的妙茔。而其他三人见状，也分别拿起手中的武器。

        五人就这般步步为营地往前行进，很快就到了上次发现血婴的那片漆黑密林。这片由高大的妙茔组成的森林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宁郊本身就不多的光线在这片密林里被遮蔽得所剩无几。盛戎抬手示意身后同伴暂停往前，右手搭上弓弦，凝神开弓，灌注在弓箭上的纯阳火系灵力化为三支灼灼燃烧的利箭，在他松开手指的刹那飞驰入密林之中。

        那三支燃烧的利箭如有灵性，避开所有妙茔，自动寻找起在这片密林中灵性甚高的活物。就在利箭光芒即将消失时，五人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继而是震耳欲聋的撼地声响，正片密林都在这巨大的动静中剧烈摇晃！

        而前来探索的五人也有些站立不稳，其中一人将巨剑插入地里稳住身形，盛戎制造出的金丝鸟笼已出现裂痕。

        但密林里的凄惨尖叫并未持续多久，撼地声则愈来愈近。就在五人重新飞上云端时，从密林里飞奔出十几只黑黢黢的魔兽。这些魔兽浑身血肉模糊，有的头顶长了一只耳朵，而另一只长在腹部，且巨大扭曲。有的只有三条腿，而另外一条腿似乎长到了同类身上，小腿上绽开一只血红魔眼。更有甚者，首尾调换，身上某几处覆盖有腐烂的鳞片，某几处则是肮脏的黑色皮毛。那些魔兽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按照正常的方式生长，一切都恐怖、扭曲。

        站在云端的五人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们曾经都猎杀过无数此类魔物。上神们最喜品尝与众不同的部位，认为这便是天地灵力最为独特的造化。盛戎并不想知道他们究竟如何处理这些“食材”，他也不敢细想。

        云端上的五人皆使出浑身解数，光是盛戎的箭就顺利射杀了其中五六只魔兽。其中一只魔兽动作敏捷，甚至它的背部突然破开皮肉，长出一对蝙蝠般的黑色翅膀。那对翅膀扇动，魔兽就瞬间冲上云端，同时卷起一片黑云，洒落密集浊雨。

        这头魔兽长得较之同类特别正常，只有四条长短不一的腿，前腿似马蹄，后腿似鸟爪，利爪生生抓开盛戎所设的金丝鸟笼，继而张口发出声摄入心魄的尖啸。云端五人齐心加固护身法阵，盛戎一箭因那尖啸声竟然也有所走偏，只掀起那魔兽一侧肮脏的黑色长毛。就在他准备补上下一箭时，绷紧的肌肉陡然颤动，长箭自指缝间飞驰而出，歪斜插入原处妙茔丛中。

        洛臻也在同时感到心底发凉。

        这魔兽耳朵上，挂了一个碧色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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