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洛臻再度自噩梦之中惊醒，耳边是声声鸟鸣，而眼前不再是血色苍穹，而是熟悉的星辰床幔。望着边上画溪担忧的眼神，她想说没事，但她额头上遍布的冷汗完完全全出卖了她。
“我……怎么了？”洛臻只是认为此刻应当这么问，除了她自身，无人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如果一开始，她排斥擅自入侵的力量，那么她此刻更为好奇。为何她总是梦见名为盛戎的人？她梦中所见究竟只是梦，还是真实存在？那些上古天族的神，到底是否与现在的神同源？他们需要进食，且食物来源实在匪夷所思……
画溪刚要回答，就见洛臻再度陷入了沉思，愈发觉得好友近几日来多少有些癔症，暗自盘算着接下去该找悬世长老帮洛臻疏导一番，以免哪天走火入魔，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画溪？”这回是洛臻先反应过来，她唤了画溪一声，顺便看了眼窗外，根据日头来算，此时似距离她晕过去应已过去两个时辰。之前忽闻警报，谢少棠急匆匆赶去，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画溪表现，应并未发生大事，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我昏迷了多久？发生什么事了？”
画溪“啊”了一声，连忙回神，如实答道：“你也就昏迷了一个半时辰。晓师伯已经回来了，他说并无大碍，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的样子，而且脸色也不算好。我听其他弟子说，似乎是丹铅阁中有古籍失窃。可目前万剑盟防备森严，是谁那么大胆子前来盗窃呢？这不是有来无回么……”
洛臻认真听着画溪的回答，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只得点头表示她也同样有此疑问。不过贼人选择在这种时候入侵，除非是疯子，否则定然另有目的。或许那本古籍并非只是古籍，或是事关万剑盟机密，谢少棠没有告知弟子们真相。
“那名贼人抓到了吗？”洛臻问道。
画溪摇了摇头，面露凝重之色道：“我也不知，晓师伯只是过来看了你一眼，让我好好照顾你，就匆匆离开了。我爹也是，根本就没过来，一定不是晓师伯说的那么轻巧。”
“嗯……”洛臻也跟着皱起眉，沉吟道，“既然他们都不想告知我们，我们便无需多问。真要到了那种地步，恐怕也瞒不住。”
画溪赞同地应了一声，随即展开个笑脸，道：“刚才你吓死我了，那个脸色，我还以为你这就要过去了。你最近老这么吓我，所以啊，我专门去做了益神羹，给你补补。”
“什么？益神羹！？”洛臻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脑勺在床柱上敲出声闷响。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钝痛的后脑勺，实在不想回想益神羹的味道。倒不是画溪手艺问题，而是这羹里的几样材料，味道皆极有个性，而这几种极有个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成为粘稠羹汤时，便成了令人一生难忘的体验。
“你别急啊。”画溪本就饱满的两腮此刻因憋笑而鼓起，端起手边的瓷碗，舀了勺暗紫粘稠的羹汤，凑到洛臻嘴边，“来，喝了它，我可是熬了一个时辰的。”见洛臻又意欲躲闪，忙补充了一句：“喝完就带你去吃酱肘子！”
果然，洛臻躲闪的动作一顿，捏着鼻子就硬是把那碗益神羹给喝了个干净。
她之前并未喝过，光是闻着就觉得无法入口，而今日亲自尝试，发现……比想象中的更为难以下咽！她强忍住在喝下去时就吐出来的冲动，想着酱肘子平复了许久，方定下神来。
已是入暮时分，今日山中雾气浓重，只得看见金红云霞铺散天边。
僻静山道上，两道黛蓝身影匆匆前行。正是欲下山前往酱肘子店的洛臻与画溪。大概是因为白天那场不大不小的动静，此时的万剑盟分外安静，二人下山路上竟未碰见任何同道。洛臻逐渐警惕其来，忽而看见前方出现个同穿黛蓝道袍的人。
正待洛臻停下脚步，身边的画溪有些惊喜地唤了声：“卓师兄！”叫完还不忘轻扯了一下洛臻的衣袖。
洛臻一下也反应过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只见那人脚步明显一顿，似乎踉跄了一下，转过头来，是一张洛臻熟悉的脸，正是最擅长烹饪的卓冬易。卓冬易依旧长身玉立，笑容温润，就连唇角牵扯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只是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眼底有两道明显的阴影。洛臻未在意这些细节，只当他是刻苦练功，可总觉得他与平时不同，可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心思急转，洛臻面上却神色如常地朝对方颔首行礼。“卓师兄，几日不见，这是前往何处？”
卓冬易恭敬回了一礼，答道：“近日雷音比试频繁，我想着师妹定有所疲乏，这就要下山去多采购些食材。二位师妹是……？”他回答时，目光若有似无地避开洛臻的视线。
“哦，我们……我们下山替晓师叔买酒呢！”画溪抢在洛臻之前，眼神飘忽地答道。
洛臻未作揭穿，只笑了一下默认。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师妹了。”说罢，卓冬易又是躬身一礼，便转身而去。
“等等！”洛臻忽然叫道。
卓冬易的脚步猛然停顿，身形不自然地僵直了一瞬，并未转过身，只是微微侧头，脸隐在暮色下看不真切，只听他温声问道：“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洛臻不觉异常，问道：“我就想知道，卓师兄你对南疆弟子时用的是什么？”
“哦，只是前几日悬世长老给的驱虫药粉而已。听闻对阵南疆弟子，就事先备了些，这也是师妹说的要准备得当。”卓冬易语气淡然，“师妹房中若有虫蚁，改日便给你送去。”
“不，不必了，谢谢卓师兄。”洛臻心头疑云更甚，却不再多问。
目送卓冬易的身影远去，洛臻察觉画溪轻吐出一口气，便疑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你何时怕他了？”
画溪瞋了她一眼，反驳道：“谁怕他啊？只是最近他好像走路都不带声儿的。不管了，我们还是赶紧……”
二人正聊到一半，忽然自山上下来一大群万剑盟弟子。为首的是一对面容一致无二的女修，她们都约莫三十岁的年纪，只是一位笑靥如花，另一位冷若冰霜。她们身后跟着大约十一二个中阶弟子，皆手持佩剑，神色凝重。
洛臻与画溪见到为首的两名女修，皆面色肃然，恭敬行礼：“弥真长老。”
为首的两名女修看见山路上的两人，其中笑意嫣然的那位轻抬了下右手，示意身后弟子暂且驻足，随即上前询问：“小溪，榛子，你们二人在此作甚？”
“我们……”画溪本又想用刚才那句搪塞过去，但面前的两位乃万剑盟弥真长老，最擅伪装，亦可轻易识别低级的谎言。平时甚少见她们现身，今日不知为何……
还好另一位冷面女修在此时问出下一问题，帮画溪解了围：“你们是否见过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洛臻默念一句，身边的画溪已果断摇了摇头。一路走来基本没有见到几个人，刚才也就碰见了卓师兄……卓冬易！
洛臻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她想起了刚才卓冬易的诡异之处。刚才的那个卓冬易，他，没有影子！
这世上没有影子的自然是鬼，然而万剑盟灵力强盛，又近苍穹，最能蕴含阳气，所以万剑盟甚少有出现过鬼。而刚才司贤的样子，也丝毫不见鬼魂的阴鸷之气，他不是鬼，那又是为何？
洛臻清楚此事绝不简单，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她看了眼仍有些许茫然的画溪，朝即将离去的两位长老道：“我们见过。方才我们遇见了卓冬易师兄，他往山下去了。”
画溪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面色泛白，却也未说什么。而那冷面长老稍一颔首，便携众弟子朝司贤消失的方向乘风而去。
“榛子，卓师兄他……”画溪这时才敢道出心头所想，“他怎么算是可疑之人？”
洛臻看了画溪一眼，扭头望向下山之路，低声答道：“你一向比我细心，应该察觉到，他没有影子。”
是啊，她本该察觉到……画溪怔愣在原地，忽然回想起近日种种。之前司贤邀她前去赏月论剑，竟碰见了卓冬易独自一人，她就察觉出了问题，却一直没有细想，或说不敢细想。从那天起，卓冬易身下似乎就从来没有影子，走路也总是无声无息……
“无妨，弥真长老已前往找寻，或许另有隐情。”洛臻安慰道。但她心知肚明，能让弥真长老亲自现身的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出了这么些事，二人自然不再有心情去吃酱肘子，洛臻发现，似乎每次她打算去吃酱肘子都会一波三折，似乎她此生无缘酱肘子。
直到躺在弟子房的床上，洛臻也仍在回忆近日卓冬易的异常。以他的性格与修为，怎么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他究竟做了什么？
而画溪则说是灵感突发，开始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听着笔落纸面的细微沙沙声，不知不觉间，洛臻便睡了过去。
竟一夜无梦，醒来只见画溪仍在伏案疾书。桌上一张张泛黄纸张胡乱铺散，上面写满了字句，多有勾画涂改的痕迹，连带桌角边也有好几张。洛臻心头大骇，随手捡起最靠近床铺的那张，见其上书“第八十一回，艳鬼索命非绝命，书生离魂终断魂！”
……画溪写的话本，终于又有进展了？如果她没记错，上一次还只在第七十五回，这一晚竟整整发展了六回！难道画溪一夜没睡，就是在写话本？
“画溪？”洛臻唤了埋头苦写的画溪一声，发现后者没有反应，于是又唤了一声，“画溪！”
而案前的画溪似乎仍未听见，手中笔杆也未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洛臻穿上长靴，悄然靠近桌案边的画溪。晨光柔和，斜照入户，画溪的脸隐在额发阴影之下，只能照见画溪手中的笔墨色已干，分叉的狼毫根根杂乱四散，重重压在纸上，却没有写出任何字句，只有她的手仍在不断挥动，从纸端“写”到纸末，继而换下一张纸，继续刚才的动作……
洛臻看得连连后退，就在她准备出门去时，画溪忽然停下了手中怪异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而洛臻看到她的脸后，却愈发惊恐，甚至开始微微战栗。
眼前的画溪似乎没有其他异常，却面容呆滞。然后她一点一点地往上牵扯起唇角，弧度恰好，而眼中却无光无波，宛若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画溪樱唇微张，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早啊，榛子。”
洛臻没有回应，甚至刚才的呼唤已完全卡在喉咙口，她只觉浑身发凉，藏在袖下的手已捏成一个剑诀，随时准备迎接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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