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认识你的那一天

上午十点半，曲焱焱终于被接二连三的微信提示音吵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十几条信息挤满了屏幕，班群通知明晚前要做完青年大学习，考研机构群发了一串调剂信息，哥们儿胡浩问她论文格式怎么改……曲焱焱把手机丢到一边，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

        昨晚她一直在想故事该从哪里起笔，顺带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结果越想越清醒，到快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或许是太久没和舍友们见面，在被吵醒前，曲焱焱做的最后一个梦是和她们一起逛迪士尼。徐逸然和贺潇颖穿着她们平时绝不会穿的、风格夸张的公主裙，从车子里走出来，一边向城堡的方向跑去，一边催她和陈悦快点跟上。这个梦的反差实在太大，曲焱焱自己都觉得好笑。

        说来奇怪，曲焱焱在现实生活中想象力匮乏得很，她的梦境却总是荒诞离奇，丧尸围城、连环凶案都是常事。何烁说她应该把梦写下来投稿给惊悚片导演，一定能票房大卖。

        曲焱焱缓了一会儿，穿好衣服快速洗漱，找了一圈儿眼镜，开始回复微信。何烁知道她爱睡懒觉的习惯，中午之前很少给她发信息。

        “昨晚有点失眠，三点钟才睡。我想把这个故事认真写出来，当成送给自己、也送给你和朋友们的毕业礼物。”曲焱焱点开跟何烁的对话框，发了信息过去。

        何烁回复很快，他在学校临时盖的隔离房里很无聊，除了写论文打游戏，很多时候都在跟曲焱焱聊天。“好啊，那你的故事里，我该怎么出场呢？”

        “嗯……就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写起吧。”

        作为一个小古板，曲焱焱最初对上天给的缘分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她和何烁一路走来，每一天发生的故事似乎都在改变她的想法。

        曲焱焱记得中考填志愿那天，江城正是炎热的夏天。她的成绩上省重点不成问题，但在枫桥当年毕业的八百名学生里只能排到中等，远比不上班里成绩全市前几，被各路报纸采访的学霸们。不过她和父亲早就定好了目标——求实中学，并不太在乎其他。

        求实中学是江城的老牌省重点，近年来日渐落寞，但有一个曲焱焱很重视的优势：入学就分文理。

        在很多家长看来，学文科似乎没什么前途，各大省重点也不重视文科，十个班级里能有两个文科班就不错了，只有求实中学设立的文科班最多，高考成绩也是文科好于理科。

        今年求实中学新换了校长，更是首创文科尖刀班，意在搜罗全市对文科感兴趣的高分考生。曲焱焱对理化毫无兴趣，数学成绩也一般，综合考量下来，求实中学对她来说是最佳选择。

        入学那天，学校通知大家各自穿初中的校服到求实中学报到，曲焱焱很早就准备妥当，头几个进了校门。“文科无用论”确实对择校产生了影响，曲焱焱的大多数初中同学都没有选择求实中学，她的入学成绩在尖刀班50人里排到第5名，比想象中要高些。

        枫桥的教学模式让她习惯性关注班级名单里入学成绩在她前面的人，在她前面的四个人初中都很好，要么是和枫桥齐名的私立院校，要么是重点公立初中。何烁入学成绩是第8名，曲焱焱只扫了一眼，没太在意。

        曲焱焱走进求实大门的时候，有不少家长和学生看向了她，或者是她身上的这套校服。枫桥中学不仅重视教学质量，还毫不吝惜在学生校服上的花销，春夏秋各有不同校服，冬天还会为学生做一套棉服，以便冬天跑操穿着统一。

        这身枫桥中学的校服既让她骄傲，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一方面，出身枫桥，意味着比相当一部分同学要优秀，另一方面，作为枫桥的学生，她只考到了求实中学，某种程度上也是耻辱。枫桥中学在跑操时有一句固定口号：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傲。曲焱焱一直以枫桥为荣，但这四年不上不下的初中生活，一直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能让母校骄傲的人。

        “看来只能努力学习，别再给母校丢人啦！”曲焱焱暗暗想着，顺着提示找到了重点班所在的教室，走了进去。

        曲焱焱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人还不多。她们班是专门挑出来的重点班，班号开学前就已确定为一班，学生名单也早就定好，班主任和各科老师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组合，不需要像其他班级一样随机分配学生、确定班号、抽签选班主任，省去了不少麻烦。

        班主任王舒很年轻，来求实并不算太久，甚至是第一次当高一班主任，但校领导能选她来带求实首个文科重点班，自然有他们的考量。

        王舒是地理老师，来求实的几年一直在带鸿鹄班，这个班级名字听起来像是火箭班，实际上是由一批学习困难户组成的高三班。这个班级的学生成绩普遍很差，学校把这批学生单独拎出来，安排年轻老师来带。最初设立这个班级的时候，恐怕没有领导真的指望这些学生能一飞冲天，大展宏图，他们只要别拖年级后腿就行。

        但王舒属实是个奇女子，她不仅教地理教的好，搞班级管理还很有一套。第一届鸿鹄班虽然距离优秀还有很大距离，但她的学生们的高考成绩竟然非常接近普通班，这属实超出了领导们的预料。自此，王舒开始了她的常驻鸿鹄班生涯，一直到曲焱焱入学前一年。

        这几年里，鸿鹄班声名大噪，甚至普通班的学生也闹着要转进鸿鹄班。这给了鸿鹄班的学生很大信心，他们的平均成绩越来越好，已经能超过一两个普通班，考进重本也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正因如此，求实中学筹建首个文科重点班时，王舒几乎没什么悬念地被定为班主任。

        在开学前，求实中学的校长就给这些重点班的学生家长们开过见面会，介绍了整个教师团队的来历，曲焱焱对能与王舒老师见面早就抱有期待。

        王舒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她只有三十出头，栗色直发刚刚过肩，穿着条白裙子，脸上有颗小痣，瞧着很亲和。曲焱焱和老师打过招呼，顺着桌上早就放好的名牌找到自己的位置，边收拾东西边暗暗观察起她来。

        曲焱焱的外婆就是教师，母亲也是在学校里长大的，她对老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她总觉得，王舒老师绝不会像看起来这般简单。此时的她还想不到，王舒未来会成为引领她人生方向的重要人物。

        等班级同学都到齐后，王舒老师双手按在讲台上，准备开口。她似乎有种魔力，站在一边笑着的时候是很温柔的，可收起笑脸，严肃地看着你的时候，周身会骤然升起一种气场。俗套点说，她就好像是女王一样，让你不自主地安静下来，乖乖听她讲话。

        “欢迎同学们加入求实，加入一班，接下来三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开学第一天，我们关起门来讲点儿自家人的心里话。”班级里很静，每个人都看着王舒的脸。

        王舒笑了一下，但她说出来的话并不怎么温柔：“开学前我看过你们每个人的档案，大家都很优秀，这个班里不缺名校生。班里不少同学可能都觉得自己中考发挥的不好，并不甘心来到求实。如果不是因为今年创立了文科重点班，相信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会选比求实更好的省重点。你们的初中同学，应该也有很多人在江城一中、江大附中吧。”

        王舒说的是实话，这个班里的前几名都可以上不错的省重点，大多数人其实都有别的选择。尽管曲焱焱非常想学习文科，但如果今年求实中学没有文科重点班这一新政，她也会选择比求实中学更好些的省重点，等高二再分到文科班。

        求实中学虽然是百年名校，但近二十年来日渐没落，口碑大不如前。她初中时语文英语成绩很好，才有机会和枫桥中学的尖子生一起组班补这两科。中考后的暑假，她又跟着这帮学霸找新的老师继续补英语。她第一天走进补课班坐下的时候，后面的女生很热络地跟她打招呼，没过一会儿，那女生看似不经意地问：“你考到哪所高中了呀？”

        “求实中学。”曲焱焱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介绍她来的同班同学都进了江城一中，全市最好的省重点。

        女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刚才的热乎劲儿烟消云散，不再理她，和邻座的同学聊天去了。曲焱焱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已经习惯了，今天的恶意不过表现得明显些，在枫桥时，明里暗里的比较每天都会发生。

        曲焱焱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注意到班里其他同学表情各异，王舒老师的话简直是精准攻击，大家的心思都被戳中了。

        王舒没有放过每个人脸上神情微妙的变化，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既然大家已经来到了求实，来到了一班，就希望你们能够放下其他想法，踏踏实实地重新开始。考进江城一中不代表着就一定能进入重点大学，考进求实中学也不代表着你们和他们的差距从此无法弥补。相信你们都应该听过我之前带鸿鹄班的经历了，那是一批靠师生共同努力实现低进高出的学生。你们都是学校精心选出来的，今年新生里的尖子，我相信你们可以通过在一班的这三年，实现高进优出。”

        班里静了一会儿，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带头，全班掌声雷动。没有谁甘心落于人后，虽说行动总比说话难，但这番话着实给了这群大部分有些傲气，却在中考中落败的学生不少信心。

        曲焱焱心想，王舒确实厉害，虽然今天是第一天见面，但她早就拿捏清楚了我们的小心思。被她点破心事的时候，脸上还真有点烧的慌。大家都是从好初中出来的，彼此都较着一股劲儿，谁也未必看得上谁。如果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这个班恐怕很难拧成一股绳。

        但今天听了王舒这一席话，再联想到她帮鸿鹄班力挽狂澜的过去，一班的每个人心中的目标都变得一致起来。曲焱焱对她自己的未来三年充满了期待：也许高考之时，她真的能和从前那些同学站在一起，甚至还能超越他们。

        这番讲话过后，王舒继续走报到首日的其他流程，大事主要还有分发教材和打扫教室卫生两件。报到之前，学校发给家长的通知里已经提到：报到当天，学生需要共同完成班级卫生打扫工作，请各位学生准备好打扫工具。

        同学们首先需要自己打扫座位附近的卫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按照要求准备好了打扫工具。王舒并不说话，一直在观察。打扫过后，王舒问道：“现在需要分发教材和打扫公共区域卫生，有哪些同学愿意负责这些工作？”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憋着劲儿想要表现自己，这些任务很快被认领一空。曲焱焱没有挑那些很容易引起老师注意的工作，默默拿了清洁工具去擦教室后面的地面。

        曲焱焱在初中时，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她英语成绩很好，人也细心，一直负责班级的财务工作，从不出错，因此班主任陈瑛很喜欢她。这也让班里个别不受老师待见的同学眼红，但十几岁孩子的手段高明不到哪儿去，一些小绊子曲焱焱并不放在心上。唯一一件她觉得有些恶毒的，是有个女孩偷偷划花了曲焱焱在走廊荣誉墙上的所有照片上的脸。那女生自以为做的很隐秘，但曲焱焱早就知道是她做的，只是懒得管。

        曲焱焱一边擦地，一边心里想着：老师关不关注也没什么要紧，自己还是默默做事，尽可能考一个好成绩，弥补自己的遗憾比较好。

        抹布用得有些脏了，曲焱焱想找个水盆去接点清水，正准备起身时，看见后门打开，一个男生抱着接满清水的水盆大步走进班级。那男生中等身高，带着副眼镜，满盆水的重量不轻，他却毫不费力，走得飞快，瞧着就很结实。

        那男生显然看到了曲焱焱举着块脏抹布想起身的动作，冲她笑了笑，把水盆放下，朝她那边推了推。

        曲焱焱还没来得及道谢，那男生已经转过身走了，继续吭哧吭哧擦地。

        曲焱焱脸盲症非常严重，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根本记不住名牌对应的脸，只好想着等正式开学了多注意下，看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临近正午，卫生终于打扫完毕，其他几个同学也帮忙分发好了教材。王舒检查了一下大家的工作，告诉各位同学可以回家了，下周一正式开学，不要迟到。

        和老师道别之后，一部分同学径直走了，曲焱焱看到装打扫工具的柜门还没关，扫帚和拖布在里面东倒西歪，曲焱焱看着闹心，本来已经踏出了教室的脚又收了回来，走到教室后面规整了一下扫帚拖布，关好柜门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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