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色将晚，西边只余一缕绯色微光，陈桂香抱着晒好的衣裳去许曼的屋子。
许曼病着，今日起的晚，在旁看顾了一夜的陈桂香便将她换下衣裳收走洗晾了，连着一件一瞧颜色花样便是男子用的披风。
小心将手中青色的披风折好，陈桂香手指划过披风下摆精致的绣花，“曼儿，这衣裳你是哪儿来的？”
他们家周遭，可没一家舍得用这样的衣料子做上这样一件衣裳。
许曼方才帮着烧火，刚洗了手回屋，这会儿正摆弄她被柴火不小心勾乱了的发髻，闻言莫名转过头去瞧，见着陈桂香手下露出的一角布料也是一怔。
昨儿个脑子里尽是些前世今生，如今见着这衣裳，这才想起昨日的事儿。
因着新做了春衫，昨日天儿又暖，她便兴匆匆穿着新衣裳去接休沐的许历书和隔壁的齐秀才，谁知半路突然便下起了雨，许曼朝着躲雨的风雨亭跑去时，却是不慎踩了衣摆摔了一跤。
那会儿落下的雨点子牛毛一般细，许曼要能及时爬起来，倒也不会像个落水的狗崽子似的，一身皮毛都湿了个透。
只是那会儿许曼没磕着头，脑子里却冒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记忆，愣是趴在地上半晌都没能起来，兜头的雨水砸下来都没叫她醒过神。
去学堂的路原本便幽静，边上躲雨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唯独几个见她眨巴着眼儿趴在那儿，也当她会自个儿起来，反倒没一人上前来。
直到雨眼瞅着越来越大，她浑身衣裳都湿了，这才有人撑了伞挡在许曼头顶。
许曼怔愣着瞧着一个青色的衣摆靠近，也是毫无反应，直到有人用含着笑意的声音问她：“摔疼了，不想起来了？”
琴音般清越的声音，穿过雨声传入耳中，许曼这才惊醒似的回了神，仰头看向给她撑伞的人。
一身眼熟的青色书生长衫，一个陌生的，长相异常清俊的男子。
见她抬眼了，男人神色温和地问：“可起得来？”
男人的这一出现，许曼脑海涌现的记忆，顿时如同被不合尺寸的石头硬塞住的泉眼，堵住了，边边角角又漏出一些。
一骨碌地从地上起身，许曼拧了眉头揉着额角，顺着男人的脚步进了风雨亭。
刚跟着男子走进了风雨亭，身上便被罩上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
许曼长得圆润可爱，看着更是一脸的稚气，却到底也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了，春衫轻薄，这一湿透了便全部贴在身上，将姑娘家的身子曲线显露个明白。
许曼看不到自己，却是能感觉到布料贴在皮上的粘腻，走路更是一阵阻力，也觉出冷来。
“小心着凉了。”男人说，帮许曼系上了披风的带子。
许曼不高却也算不得矮，男人却是要她高上两个头，宽大的披风将许曼包裹地严实，长长的衣摆更是拖到了地上。
许曼愣了一瞬，垂眼扫过身上衣裳时，便瞧见了沾上泥污的衣摆，心里顿时一紧，赶紧将披风撩起来。
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小姑娘，男人笑了一声，走到一旁背着她朝外头看。
许曼原想将披风还回去，刚拉开领子，便见湿了的衣裳紧紧地贴在了胸前，她只得赶紧又将披风裹了回去。
男人侧着身子，侧脸很是冷清，瞧着倒并不是好相处的模样。
也不像个热心肠的人。
许曼拽着披风，犹豫着上前道谢：“谢谢哥哥。”
男人闻声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转头瞬间，拢在眉目间冷漠散去，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不必客气。”他说。
见他态度亲和，许曼放松了许多，便想询问如何还他衣裳，不巧这时却有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手中拎着一个纸包，撑着伞小跑着冲进风雨亭。
“公子，你怎么走的这般快，都不等等木禾。”少年伞一歪便朝着男人埋怨道。
男人笑着说：“你这不是跟上来了。”
也就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外头原是倾盆雨竟是小了，男人从少年手里拿了伞，转头递给许曼。
许曼下意识推却，毕竟按着往常来说，这雨一会儿就停了。
她不要伞，男人也没勉强，只转头接过少年手里的纸包对许曼说：“伸手。”
男人大概习惯了发号施令，明明温和的语气却带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味道，许曼有些愣神地“啊”了一声，不假思索地伸出手。
“咦，这难道是兰客斋的糕点吗？”
男人将少年那接过的纸包放在了许曼手上，纸包上头很讲究地用红色印泥印了兰客斋三个字，许曼一眼便认出来了。
看着眼睛都亮起了的小姑娘，男人笑着点头，叮嘱了一句“小姑娘早些回家”便撑着伞迈入了细细地雨雾中。
竟然被一包糕点迷地忘了寻问男人的姓名。
许曼双手捂住了脸，好丢人呀。
这般想着，她却是立马蹦了起来，哎呀，她昨日可是一块糕点也没吃呢，放哪儿去了？
“你这翻箱倒柜地做什么？”陈桂香莫名地问。
许曼从床脚将那包压碎的糕点找了出来。
兰客斋的糕点在青山县可有名，说是皇宫里出来的御厨配的方子，味道与别的糕点不一样，当然，也贵的很。
糕点味道对于此时的许曼倒是算不得多惊艳，却是甜而不腻，一股子食物天然的清香，即便样子不能瞧了，味道却也算的上上佳。
许曼一边吃一边将这衣裳的事与陈桂香说了，顺便将碎糕点喂了她娘几口。
“这衣裳料子是缎面的，徐家布庄里最便宜的缎面料子也得一百五十文一尺，这披风少说六尺了。”陈桂香放在自己面前的糕点往小姑娘面前推了推。
九百文，放在青山的普通人家，够花费一月了，这般贵的东西收着可不安心。
“那公子一身青衣与哥哥有些像，瞧着也面生，许是学堂里新来的学生，下回哥哥回来时，我问问。”许曼道。
“也只能如此了，衣裳收好。”
当最后一丝光亮没入天边，在内城当掌柜的许茂盛这才提着灯笼回家来，不多久后，屋子里的油灯便熄了。
梆子声一快四慢，寅时正，许曼起身点了灯，盈盈的桔色烛火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粥铺粥铺，主要还是做早点生意，既是早点生意，那不得比一早上工的人起的更早，准备食材，起炉烧火，动手烧制。
许曼穿上衣裳，随意在身后编上一根辫子便去了前头。
陈桂香见女儿掀帘子进来，手上生炉子的手不停，“都与你说了，小姑娘家的，也用不着你上学读书，每日起这般早做什么。”
看着不说话，只拿了抹布擦拭揉面板子的许曼，陈桂香不由的说道：“前头也就这点儿事，娘一人足够了，待人多时，你再起身帮娘收钱。”
“哎呀，我这会儿帮娘弄好了，再回去补觉也是一样的。”许曼拖长了音，话语中带着那种亲昵味道的不耐烦。
这事儿，许桂香提了许多次了，许曼听着耳朵都长茧了。
自打许曼知事开始，每日便跟着陈桂香早起，帮忙揉面包包子，做馒头，除了生病外，没有一日停下。
个头只比桌子高上一些的小姑娘，双脚踩在矮凳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专注地帮陈桂香干活，从小到大。
“这才病了一场，忙什么。”陈桂香见说不动，只好嘀咕一句，只是到底穷苦出生，对孩子没那般讲究。
许曼帮着将粥煮上，又做好几笼包子和馒头，这才又回屋睡下，再醒来时，许茂盛正准备出门，而一墙之隔的永福街上也时不时有人声穿入屋里。
这回是要见人的，许曼这回倒是将自己仔细收拾了一番这才去粥铺替了陈桂香，而陈桂香则回后院收拾自个儿，洗衣打扫。
陈家粥铺的粥一文钱一碗，包子一文钱一个，鸡蛋一文钱一个，馒头一文钱两个，东西不多价不高，主要卖给住在附近的街坊，以及路过上工的客人。
平常也就早上这点时间多一些客人，过了上工的时间，客人便少了。
一日下来，许曼数了数，抛去本钱，净赚四十六文，若是按着这个数来算，一月左不过不到二两银子的赚头。
这起早贪黑的，指不定还买不到许曼带回家那一件青色披风，但这些钱，却又能抵得上家中这四口人嚼用。
许曼倒是没觉着什么辛苦，毕竟，谁赚钱不是如此。
只是吧，许茂盛早出晚归，又是酒楼掌柜，吃食基本在酒楼便解决了，家中日常便只有陈桂香与许曼母女两。
陈家开着粥铺，陈桂香也不愿多费事，平常吃食便都是粥铺里对付，最多再蒸上一个菜。
每顿肉包子白面馒头鸡蛋，这放在乡下，怕也是许多人眼红的，就像陈桂香每日吃着便不觉的有什么问题，往日许曼也如此。
只是往日是往日，如今跟着喝了几天粥加包子馒头的许曼，不仅嘴巴淡了，脸色也跟着惨淡起来。
“娘，明日初三了吧？”
“你若是去宜安街，帮我买几把苍叶菜回来吧。”
如今这会儿可没有什么菜场，都是约定俗成的日子，在青山县的几条街上，附近的农户自带了自家种的菜去售卖，俗称小集市。
当然还有一月一回的大集市，那便只在靠近内城的长春街有，那会儿十里八乡的好东西都聚集在那儿。
距离永福街最近的集市街便是宜安街，附近街坊家中三日的吃食便都是出自宜安街上。
因着粥铺不能无人照看，往常都是陈桂香一人去，许曼想吃些不一样的，只能让她娘带了。
苍叶菜是这个月份常见的绿叶菜，两文钱能买一大把，陈桂香没怎么想便应下了。
旁的不能想，弄些配粥小菜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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