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入幻
“孽障！把他拖到书房，让他好好想想！”
炫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袭来，云行暮闭了闭眼，猛然发现自己站在廊下，说话的人怒气冲冲，支使着一旁待命的侍卫把他拉下去。身上没有力气，也没有感觉到魔气，毫无疑问，他现在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俗世里的凡人。
云行暮默默分析着现在的情形，抬眸盯着刚刚说话的人。只见那人颧骨很高，面容瘦削，似乎有些气血凝滞之相，身着灰青衣袍，伴有祥云瑞锦纹样，垂坠在腰侧的玉佩上雕着飞燕归春图。扫过他手上的玉扳指，云行暮没有察觉到魔气或是灵气的波动，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凡世最普通的大户人家一般，现在还看不出和修者有什么牵连。
云行暮不动声色地卸去侍卫的蛮力，记着沿路的景色。
和上一个幻境的庭院相比，这里无疑更加真实。天光倾泻，绿水流淙，乱石奇引，画角高梁，乍一看不见显赫富贵，细看一石一木皆可窥见豪奢。隐于夜幕的景象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的真貌，云行暮并无欣赏之意，却注意到园中没有草木之外的活物，虽是生机勃勃的春景，不知为何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行了不多时，他被带到一扇红漆镂芙蓉映月门前，上面的纹路隐隐和他之前找到越宿微时的房门上的一致。侍卫粗暴地把他推进去，随后把守在门前。书桌上摊着一册书，是最基础的道学心法。一个凡俗之家的子弟，为何要看这些？香炉缓缓溢出轻烟，袅袅清香散入空气中，云行暮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上书《圆明通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本书只在修者界才能买到。
他又审视了一番房内的布局，这里果然和那间婚房脱不开干系。无论是房屋的构造还是一些物品的位置，都表明了这其实是同一间房。只是不知谁先谁后了。不知道要关多久，云行暮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修者耳熟能详的书名，再打开看看，内容也没有什么差错。
云行暮向来不会坐以待毙，检查中没有发现暗阁密道之类的机关，也没有用来偷窥的小孔，如此他便能安然地实施计划了。
这副身体是他的，但显然比现实中那个破败的躯壳要健康许多，可肉胎凡身终究比不过修者的神通。云行暮喜欢这个健康的躯壳。他利落地将书架踢倒，再踢翻了案几，书册扑簌簌地掉在地上，没有术法的保护，修者的书也和平常的书没什么区别，摔落在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你在干什么？！”门口的侍卫听到了响声，将门打开喝问到。
云行暮不答，侍卫看到满地的书，脸色霎时一变，一时间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他转而向另一个侍卫道：“快去请老爷来！”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了。
“孽子！孽子啊！”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踏进书房，痛心疾首道:“你这样对得起你母亲吗？”
云行暮还是油盐不进，垂手立于一旁。
“我已经认了你做义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爹死得早，你娘若不是族里帮扶，也早就不知是何等境地，你还要因为一点小事和我们斤斤计较吗？”中年男子对他的态度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反正他一定会为母亲妥协。
“小事？”
“婚姻确实不是小事，但也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中年男子话锋一转:“何况是大人们指定的良缘，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啊！如此这般，待你修行有成，二弟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些书我看完了。”云行暮退了一步。
“好，好，我这就禀告大人们。”中年男子吩咐随从把书收拾好，临走时不忘继续把他关在书房。
这么看来，修者和姻亲可以串起来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环——魇鬼，还没有线索。
这回他看清了挂于中年男子腰带另一侧的令牌，上面刻着“燕”字。他想到小师妹也姓燕。
燕家家主是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再看他对云行暮的态度转变，可见原主幼年失怗，性情孤僻，再看家主对他的拿捏，便知原主原先在这个家中地位也不高，乃至一个侍卫都能对他呼来喝去。
能让燕家家主气到连表面功夫都不顾也要让他去思过的事情……何况姻亲和修炼有什么关系？
云行暮懒懒坐在书案后，支颐浅睡了一会儿。
他太累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被拉长的剪影。草木浮动，风微尘软，园中英草的香气也染上了黄昏的倦怠，绵长而柔和。在窗影即将触及书案时，云行暮醒了。
腹中的饥饿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天知道他上一次感到饥饿是什么时候。修者修行的时间越长，越不需要俗世的食物来果腹。对于他来说更是如此。但显然他现在的身体没有辟谷。
不知道越宿微和琼玉现在在哪……小指上的红线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没有人来送饭，侍卫换了一波人，不动如山地守住书房门口。云行暮从窗边向外看，园中也有提着灯笼守夜的人。
这样出去一定会打草惊蛇。
腹里的绞痛过了一会儿就消退了，看来只能明天再见机行事了。
另一边。
晦暗阴湿的墙壁上点着烛台，人群的影子密密麻麻挤在石壁上，不知哪里来的水滴声一下一下打在地上，映着金色的火光，暗沉的水洼肆意流淌。
越宿微哼笑道：“就这点本事？”
红色的衣袍被血浸透，右手软软垂落一侧，蜿蜒的血汇入水洼，看不清是血还是水，膝盖也不正常的弯折着，越宿微脸色苍白，眼睛却像淬了血，阴冷地盯着面前的人。
“嘴还挺硬。”黑衣男子以面具示人，但压抑不住的魔气已暴露了他的身份，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吗？正巧有一桩事需要你去办。”
越宿微道：“办完就告诉我？”
黑衣男子不置可否。
“哈哈哈，是办完就杀了我吧？同为魔族，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燕家有个偏房之子，我要你嫁给他。”
“我怎么不知道魔修管天管地还管姻缘？”越宿微道。
“这么说你不愿意？”
“您可仔细瞧瞧，我这是能嫁人的样吗？”
黑衣男子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有理，把他包扎一下，送到燕府。”他吩咐了一半，突然又说：“等等，换个办法……”
越宿微只是筑基，而这些魔修高出他好几个境界，若非无意杀他，越宿微也难以和他们周旋。在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重击时，出于一些考虑，他顺势昏了过去。
翌日。
云行暮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不多时声音又远了。门口的侍卫走了一个，院中盯梢的人也少了些。
半支的窗户外一抹腥气窜进屋子，余光中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越宿微隐在书架后，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接下来应该就是有人进来搜人了。
云行暮看看门外，再回头越宿微已不见踪影。敲门声适时而起，来人在门外问到:“公子可见过可疑之人？”
“没有。”
“我们进去看看，公子多担待了。”
“……”
一抹冷意从云行暮眼底划过，他随手拿起香炉，狠狠砸向领头的人，冷声道:“看人下菜碟到我面前来了？尽管搜，我倒是不知道丢的是谁的脸面。”
侍从们面面相觑，显然被性情大变的某人镇住了，眼珠子也不敢乱瞟，很快就退了出去。
门外还有侍卫把守，越宿微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接近他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云行暮把他扶到椅子上，书房里没有床榻，只能在椅子上休息。拉开他的衣裳，一道狰狞的伤口当胸而过，此外还有几处深入皮肉的伤在腰腹处，草草包扎的布巾早已松开，团在一起又把裂口挣开了些。更别提右臂和膝盖处的伤，刀口制造出的新旧血迹和击打出的淤青堆在一起，简直触目惊心。
这里没有伤药，云行暮只能简单帮他止血。两人无声交流了信息。
云行暮道:［你的身份是女子？］
［还是个筑基的魔修，你看这是什么？］越宿微从袖袋里拿出两个馒头，馒头已经冷了，他把染血的部分掰掉后放到云行暮手中。
［多谢。］云行暮道。
［那些魔修设下圈套引“我”入局，燕府的情况他们也一清二楚，尤其是“你”。］越宿微正色道。
［他们用什么理由把你送进来？］
［买进府的奴隶出逃，或者是奸细，呵，只要让我“合理”的出现在你面前，什么理由都可以。］
云行暮沉默不语。
［看样子是让我们培养感情啊。］越宿微突然道。
……
云行暮道:［我觉得是痛打落水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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