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道
玉阙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无论是明缨的语气还是神情，都透着不容拒绝的霸道意味。
但他的退让却不会让她愉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毕竟弱者的退让在强者眼中尤为合理。
何况，明缨本也不是什么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人。
妖族开蒙比起人族要晚上许多，明缨遇见玉阙那年，她的心智刚刚成熟，若妖族不出动乱，她会在妖族长者的引导下成为一个正直克己的妖王，但她落在了心存利用的玉阙手中。
玉阙做着她名义上的师尊，但在一开始，玉阙对她何止能用冷漠来形容。
没有正确的引导，加上离开族地，记忆被玉阙封印，她也的确变得恶劣妄为。
直到一次偶然，她发现玉阙厌恶着她恶劣乖张的那面，被暗恋的人厌恶的不堪成了一道枷锁，她收敛了自己秉性中恶劣的一面。
年少时的人总是傻乎乎愿意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做出改变。
直到自己所看到的幻梦破碎，美好之人不再美好，才会觉得年少时的小心翼翼尤为可笑。
曾经的明缨对待清玦如珠如宝，但恣意的妖王面对自己耿耿于怀的师尊绝不会心慈手软，在某些层面尤其不会让他好过。
因果环环相扣，玉阙终究要为自己种下的因付出代价。
实力相差巨大，签订主仆契约甚至不需要经过玉阙的同意。
霸道的契约刻入了两人的神魂。
神魂上的联系十分微妙，往后只要明缨闭目感受，就能知道玉阙在哪里、做什么，玉阙出现任何生命危险，她也会被立即传送到他身边，最重要的是，玉阙以后无法拒绝她的任何命令。
不得不承认，明缨最想要的还是眼前这位即便历经污秽腌臢，也仍旧目下无尘的师尊。
但高岭之花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和自己的徒弟共度巫山云雨。
不过现在有了绝对服从的契约在，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这道菜什么时候品尝，以后全凭她说了算了。
啧，快乐似神仙。
明缨窝在一动不动的玉阙胸前，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明缨现在是兽化形态，她身后的尾巴一定在有一下没一下，愉悦地摇动着。
明缨的朱唇碰上他仍旧显得瘦削的脸颊，她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玉阙闭着眼一言不发，纤长浓密的睫羽紧张地颤动着。
“师尊是否有一天会觉得后悔？后悔三十年前轻易让我这个灵骨容器跑掉？”明缨的食指勾着他的下颌，笑盈盈地问。
玉阙抿唇不语。
明缨心中早有答案，本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她复又埋在男人的怀中，神情惬意，像一只午后晒太阳的老虎，兀自享受着片刻安宁。
玉阙身上原本有一种很好闻的雪松味道，如天山上终年不绝的冰雪。
然而三十年的催着，终究是让清冷孤傲的雪松沾染了糜烂的味道，如同晚春开败的花，颓靡凋零。
她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为了心中雪山之巅的松柏，她会帮他将心中残败的落花一点点剥离。
睡意袭上心头，明缨慢吞吞打了个哈切，抱着一动不动的心爱之物，没有什么比曾经的求而不得变成了现在的囊中之物还要让人愉悦了。
朦胧间，她听到玉阙轻声说了什么，她没有放在心上，伸手搂着他，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永远不会为此后悔……”玉阙低声道。
玉阙侧过头，任由她抱着，他看到自己了无生机的白发，眸色微微黯淡下来。
他趁着明缨熟睡，枯瘦又布满疤痕的手微微动了下，犹豫许久，轻轻覆盖在明缨纤长白皙的手上。
其实他更想和她十指交扣，但他不敢，不敢吵醒她，更不敢让她察觉他心中的绵软。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就不要把自己放置在更加可笑的境地了。
【你身上多了一道主仆契约。】脑海中响起天道冷漠的声音。
【……竟然是与神魂绑定的】天道的语气中带了些惊讶。
玉阙神色冷淡，丝毫没有回应天道的想法。
天道无情，对待众生一碗水不偏不倚，端得极平。
哪怕因为他的一身灵骨尽归于天道，他们之间产生一层因果，这层因果天道向来是敷衍了事。
如果只是这样便罢了。
他的心脉受天道庇护，凭借外力无法直接杀死他。
但随着一日日的折磨，他渐渐生出死心，天道在此时‘适时’的出现，竟然诱导他的心魔自戕，心魔偏激，天道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他就上了当。
是以，明缨见到他时，他才会处于遭心魔反噬的命悬一线中。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压制自己的心魔，心魔是偏激之物，心思直得很，尤其是放在心思如万花筒的玉阙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心魔被他压制住后，神智回拢，天道那点心怀叵测便瞒不住他。
【看来你发现了】天道并不在意玉阙对祂的戒备。
【本打算等你死后送你往生，了却这桩因果，既然你不愿意便算了，人真的是奇怪，你在上古秘境中一心求死，却怨恨我诱导你的心魔】天道的语气中带着可惜。
玉阙冷着脸，手无意识的用力，怀中的人若有所感地动了动，他方才惊觉，连忙收了力道。
【啧，卑劣人的痴情】天道评论。
玉阙脸色难看。
【你倒是也不用忌惮我，我算到与你的因果可了，因此前来】
【……】
【与心爱之人签订主仆契约想必你也不好受吧，更何况她至今都不知道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玉阙被戳中心思，脸色白了一瞬，若是换了个人说这种话，定是要被他记恨在心的，但他终究拿天道没办法。
他咬牙在心中回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绑定神魂的主仆契约，天下少有人尝试，我可以在上面做些意想不到的手脚】
玉阙眸色一厉。
【让我想想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同明缨结为道侣？我还可以帮你在契约上多加一道限制，明缨受到的致命伤会全部转移到你的身上，全了你补偿她的心愿。言出法随，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做什么手脚】天道淡淡道。
天道每句话都踩在玉阙最渴望的地方。
玉阙有些失神【你真有这么好心？】
【这些事情不会影响世界规则，更不算我改变命运轨迹，还你个人情罢了】
【你说我能和明缨结为道侣……】
【准确的说，是只要有你们的神魂契约在，明缨就不可能和旁人结道侣契，不过明缨作为妖主，左拥右抱，想必也不在意这些】
玉阙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愣怔许久，最后他微微摇头。
【我只求来世，不想今生】
他终究是怕明缨知道真相后会更加厌弃他，已经卑贱如尘埃，难道还要做强买强卖的把戏吗。
【随你，我可以为后世的你们牵三生红线】
【可以，但你欠我的人情不可能就此两清】玉阙冷冷道。
【贪心的人】天道评断。
【未免你日后后悔，我便再送你一件东西】
感受到另一只手中忽然出现的纸包，玉阙脸色微白。
【这是什么？】
【与你有用，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天道声音愈发飘渺。
与此同时，复杂晦涩的符咒在两人身边成形。
玉阙摸索着手中纸包，脸色有一瞬惨淡无比，嘴唇上的血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尽数褪去。
沉睡的明缨换了个姿势，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玉阙垂下眼，乖顺的一动不动，生怕吵醒了她似的。
几日相安无事，明缨对眼前分明清冷孤傲、目下无尘，却在看向她时慌乱无害的玉阙满意极了。
闲暇时就跑到寝宫，将他放在轮椅上，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玉阙其实不喜欢刺目的阳光，他的一生阴暗卑劣，只有明缨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但他终究惹得了这缕光的厌烦。
一无所有的人却总忍不住挽回什么。
又是一日，明缨处理完妖族内务回到清欢殿，有些手痒地想要给玉阙瀑布一般的银发编个辫子。
每当她触碰他的那头银发，他就抿着唇一动不敢动，整个人乖顺得厉害，这让她爱极了他的银发。
但今日入目的景象却险些让她气笑。
玉阙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款式又旧又土的通天冠戴在头上，将一头银发遮盖了个一干二净，恨不得连鬓角的发丝也遮盖住。
她当下摘了他的发冠，任由男人的白丝散落，男人神情慌乱迷茫，活像是掉入人间的仙人。
明缨拥着他，漫不经心地问：“师尊不喜欢自己的一头白发吗？”
玉阙垂眸：“不好看。”
“但我很喜欢。”明缨亲了亲他的鬓角。
见他仍旧闷闷不乐，明缨难得好心情，伸手将他有些缠乱在一起的发一点点理顺。
她将通天冠随手扔在脚下的草地里，缱绻地抱着他，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哄道：“师尊生了这样好的相貌，就算是头发花白也是好看的。”
玉阙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唇角却不再下垂。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男人修长却丑陋的双手紧紧握住妖王的衣袍，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生命中最后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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