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梦4
“哟，你咋出去一趟这么开心？”达先生上翘的嘴角，上挑的眼角，上扬的眉尖都在告诉所有人他愉悦的心情。办公室里的同事看得分明，好奇地问。
“嘿，没事儿没事儿。”达先生从未和同事朋友提及过艾小姐，他最要好的几个哥们也只知道艾小姐是达先生的一个高中同学。达先生带着艾小姐和他们一起玩过，那几个朋友一直以为达先生对艾小姐有意思，只是达先生一次都不承认。他们当然知道，达先生是出名的单排独狗。
要把艾小姐介绍给朋友，达先生细细想着这事儿。要找个机会和艾小姐商量下，就先不和朋友们说了吧。
达先生想给艾小姐写一封信，一封情书。
他以前是有点喜欢写信的，不过没有收信的人，他想象过一些人，给他们写信，但一次都没寄出去。那样有点无聊，也收不到回信，也实在想象不出完整的人。于是他就给自己写信，在初高中的时候给未来的自己写过很多信，用他那时能想到的最成熟的口气，教训未来的自己，痛骂、道歉、鄙视、鼓励，什么都有。
后来，未来的达先生看了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看，一字一字地读，然后把每一封信都分好了类，嗯……大概是按照生气的程度分的，分别撕掉，泡烂，火烧，撒到河里。只留下了一封，是一张三折的白纸，靠，忘了是什么意思了。之后有次随手拿纸画设计草稿就给用了，也没想起来是什么屁意思。
达先生想给艾小姐写一封信，一封情书。他看过很多情书，马克思如诗般的《致燕妮》，钱钟书写给杨绛的“您”，胡兰成诗情画意地梦回，王小波说“你好哇，李银河。”……那些人是那样的深爱着自己爱的人，用那样细腻的心，融化成一封细密的情书，伲侬在爱人心里。
达先生脑子里都是艾小姐，慢慢地溢出来会是如何的迷蒙啊。达先生提起笔，开始写：
“嘿，艾小姐。
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十一月呢，上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倒是在刚刚。害，我们几乎每天都说话。之后的每天我都还想和你说话，我要去见见你，等你愿意的时候。这第一次试着写些什么寄给你，想到什么我就写什么好了，要是你笑话我，我就再写一些寄给你，让你笑个够。
艾小姐，最近的天气都还不坏，除了今天下了雨。我喜欢最近的天气，会让我在舒服的日子里想到你，我们俩的城市不算远，我这里天气很好的时候，你那也一定是很好的。你那样舒服的一个人，在舒服的日子里，真不坏。
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到处乱走，太阳正盛，但还没有热起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学校里有一个很长的坡，不咋宽，不咋陡，又缓又长。那个坡路两边都是长得很茂密的榉树，树杆子比我腰都粗，还高还阔。这个天气的时候，那种树上头的叶子将将开始有些变黄，底下的叶子还是很绿的颜色。
我那天去的时候，就看到学校里的一对老夫妻从那经过。两个人的头都全白了，老奶奶就把着老爷爷的胳膊，落后半步，老爷爷另一只手搭在老奶奶把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当时看见的时候，他们走了一半，在那个坡路的中间，走得可慢。那个路很比较窄，很少有车过。
榉树真的很高，树冠开的很阔，两边的树在路中间的天上接在一起，也没接的很密，像一张漏网一样，一直往路上掉阳光。那天天气可好了，还有些风，阳光晃悠在老爷爷和老奶奶身上，晃的我眼都红了。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去看看，那儿真的很好的。
之后，我在学校里看到过他两很多次，都是在很好的天气见到的，都是看到他们慢慢走着，慢慢走远。
你知道，结婚只要九块，承诺只是一句话，想一个人只用一个念头，离开的时候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留下。但如果要在在一个人身边，想走多久，至少就要花掉多长的时间，这还仅仅只是最低的代价，我们为了走在另一个人身边，往往要付出的远不止于此。
我花了很长时间一个人慢慢喜欢你。
害，我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亲爱的艾小姐，我只要一想到你，就没法再停下来，就开始想我要如何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答应吗，我们会在一起吗，我们会吵架吗，我们会在面红耳赤的时候拥抱吗，我们会在一起多久，我们会付出多少。
我哪里知道呀，我只是一个接一个念头，去套切片的俗套故事，我听说的，看过的故事。我想的那些根本就不会发生，就比如现在，我没想过我们会这样在一起，我会拿起笔给你写一封信。
嘿，艾小姐，喜欢你大约有两年了。最初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颗初长的杂苗，我不在乎。那个时候，我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早就不再会去喜欢任何人了。可是，荒芜的沙漠里怎么会有脆生的嫩苗呢？那是一棵红柳啊，悄摸探了一枝落在外面的红柳。
那时候你还有男朋友呢，我真的吓坏了。所幸我藏的还不坏，对吧。艾小姐，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写那样的情感，时间有些久了，我记得的都有些变了。我那么想让你知道，又觉得你不知道也不要紧。
啊，不自觉地讲了那么多过去的事儿，也许这时候该多说些未来吧。哎，两个人如果在一起，一定要说些未来吧。”
达先生把笔搁在一边，做了会他的工作，把需要现在完成的工作一件件完成，交接出去。
他的同事早就发现他一直在写东西，有人好奇，就问了。达先生就说是写信，不说是情书。
未来啊，这个世界是一定要谈未来的。达先生看到原来的工作没有未来，就换了个新的。在大城市浮沉的生活没有未来，就回了家这边。达先生非常在乎未来，他愿意承受的，都是为了他的未来
那达先生和艾小姐的未来呢？
达先生早些时候有问过艾小姐，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艾小姐答的也利索，后续工资不到位就跑回家，少挣点但要过舒服点。
达先生停下手里的工作，把扣在桌面的信翻过来，划掉了刚刚写下的最后一段。
他把笔搁在一旁，信也搁在一旁。达先生多想告诉艾小姐他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啊，达先生也就多知道这一封信他可能写不完了。
达先生拾起那一封信，看了一遍，皱着眉，一直挑着的嘴角蔫搭下来。艾小姐需要他矫作说着过去，然后幻想出一个甜腻的未来吗？大家都是平常的成年人，早该过了向往小说的年纪。达先生的眼皮半搭拉下来，嘴巴轻抿，上下门牙卡着舌头尖儿，稍用点力地咬着。
一点点麻木的疼痛感在嘴里发苦。达先生把信折成三折，压在杯子下面。
是了，达先生突然发现，自己纠缠了自己那么久，却没有想好过未来。是了，他迟迟不曾和艾小姐说喜欢，不是害怕和担忧让他畏惧，是他下意识里就知道他没有想好过未来。他下意识拒绝让自己做出逾越的事儿，他不能把折磨的问题丢给艾小姐。如果不是那个梦，达先生会在什么时候想好未来呢？
如果达先生喜欢一个人，他会想这些，想好他那时能想到的最远的未来。只不过啊，这次和以往不同了，现在的达先生能想到的未来太远了太久了，他想不好了。
达先生深深吸了口气，充满肺腑，抬手在脸颊上高起的地方摸着，向上扶了下眼镜，让眼镜挤了下鼻梁。达先生吐出那口气，开始听外面噼啪的雨声，手上接着做刚刚搁置的工作。有节奏的连贯的雨声，键盘哒哒的声响搭不上雨声的节奏，显得错乱喧闹。
达先生一点点抽出压在杯子下的纸，展开，抹平折痕。在前面写好的内容下留出了极大的一块空白。
“艾小姐，我该给你一些关于未来的承诺和想象的。但是我不想欺骗你或者敷衍你，关于我们的未来，我还要再多想一想，这对我们很重要。
我在这里给自己留了一块空白，等我想好了，我会写下来告诉你，或者我做到了，我会记下来拿给你看。
艾小姐，关于喜欢你这件事，我很确定，也希望你不要怀疑。这是我在这个时候唯一要给你的承诺，我喜欢你。”
达先生还是完成了他的情书，一封有着大段空白的蹩脚信。他把那封信折成三折，再对折，看大小合适了，放进了钱包里。
“艾小姐，这周末你有空吗，我可以去看你嘛？”
“这周要加班，下周吧。”
“好。”
那场雨下了一下，在下午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停了。湿润润的城市如往常一样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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