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章
粟古平原是古老种族血族的固有领地。
以平原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北方的都兰山脉由第三代始祖之一的熏所掌管，西部丘陵地区则属于亲王维特殿下的辖区，西南沼泽群向来由擅长远攻的慕何华家族庇佑，南方则是皇帝陛下洛菲直辖的城市群……
而苏菲亚的封地位于最为狭长遥远的东部，远过一位始祖和一位亲王的峡谷与盆地——血族领土的东缘，毗邻罂粟海的夏洛特沿海滩涂。
一般来说，各位领主都会花很多时间待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论是纵情声色还是胡吃海喝，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甚至还有不少大人十分抗拒出门，就算是女皇下诏勒令首府集会，也会不怕死地请假，理由差不多都是“思乡情切，不忍分离”……这种作死的家伙通常都会被更强大的大人抓过来，受到恐怖的处罚。
——总之，向来喜欢窝在领地里的苏菲亚一反往常，几乎天天待在粟古平原，甚至在西土会议散会之后闯到了会场里——
“维特！出来！喝酒！”
会场位于尖塔的第三百二十六层，森黑的好木头搭配发着莹白淡光的石料，白色的刺玫瑰不要钱地堆满空隙，各位西部领主的苍白脸庞在飘摇蜡烛光下有着玉石一般的质地。
“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坐于首位的主会者泽若亲王正在一板一眼地收东西，他克尽礼节，是个典型的保守派，最受不了东部那一带随性散漫的风气。
“关你屁事！个丑东西！”苏菲亚的不好惹在领主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
“不要争，走吧。”而维特殿下的好脾气也总是倍受赞扬。
……
苏菲亚找的包间就位于尖塔第五十四层，面向北方巍峨连绵的高大山脉。
血族领土的上空有着上一纪元的先祖布下的高等阵法，天空中绝无太阳，往往是一片沉静的泛着粉紫色的美丽夜空，只有月亮升起又落下，昭示着时间的更迭。
因此都兰山脉上的灯火也是永不熄灭的，从尖塔看过去，就能在一瞬间被摄住心神。这道风景被熏的簇拥者称为“永夜”。
……虽然苏菲亚并没有搞清楚过其中的关联。
她点的是血族最能醉人的酒，酒里有着花香和淡淡的血香味，喝得她如痴如醉……
“我没脸见人了，维特，”苏菲亚泪眼汪汪，一脸沉重，“我……为什么！”
“他妈的，什么狗屁任务……额……”
“在莱莎出事之后，我记得你发了好大的火。”维特对酒水没有兴趣，只是点了一杯果汁。
“莱莎……个鬼！那可是该隐陛下啊！我……”苏菲亚语无伦次，“我他妈……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啊？为什么就成了个小孩啊？那种样子，一点也不像我们至高无上的主好不好！！！我……为什么是我啊？”
她一只手捂住脸：“怎么是这样呢？为什么……”
“莱莎那丫头……我……我早上还送她去学校，十几岁了还是一样蠢，看到蛋糕店就走不动路了……我陪她去那个什么帝国学府啊，还帮她把小蛋糕藏到行李里面……我跟你说终于把这个小祖宗送走了，暗示也暗示得差不多了，总有一天她能把那个王冠上的石头撬到手……到下午她就死了。”
维特点点头：“你当时情绪失控，我把你拉住了。”
“……她就死了。”泪水顺着苏菲亚脸颊滑下来。
官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莱莎·瑞格遭到了刺杀，至于罪犯和动机，倒还没有明确的说法。
维特并没有把这段话说出来，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公开审判。
——在洛菲大人的亲自主持下，宣判第四始祖之一的弗朗特死刑。
那时候身为监护人的苏菲亚正处于沉睡，弗朗特在这段时间里触犯律法，摧毁了一座人类城市，杀死老人与壮年，玩弄少女，让婴幼儿的尸体堆满了护城河……两族交接的事他不太清楚，只记得最后审判之时，几乎所有参会者都投出了赞成票。
……苏菲亚醒来之后，立刻闯上了至高殿堂，向洛菲大人发起攻击。最后听说她只是被罚在殿堂外跪上一整年——而不是以大不敬的罪名被削去头颅，送去地底封印。
……
维特把杯口举到嘴边：“……不管怎么说，该隐陛下还在的。”
“——可是莱莎不在了！”苏菲亚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里浸润泪水，显得分外清澈，“呜……”
她捂住头：“莱莎就是莱莎……就算是同样的灵魂，也不一样……莱莎就是个小孩啊，又笨又蠢，喜欢去看什么猫啊狗啊虫啊蛇啊的，喜欢去山里小溪里踩水，喜欢对着我吹蒲公英，眼睛又大又圆，对谁都是那幅表情……可恶……”
“……她那么好。”
——今天似乎没有月亮。
维特最后说：“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这之后，苏菲亚又像没事人一样，周游于粟古平原上的各大赌场，在举办的东西联合会议上跟泽若亲王吹胡子瞪眼，等会议结束，就回到了东部的海滩，据说又开始进行商贸方面的改革。
等到后来的一次领域开幕聚会上，收到邀请函的各位不同种族不同身份的人物待在同一个建筑里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的时候——
维特偶然发现苏菲亚在同暗精灵萨米尔进行交谈。
这位血族亲王的面上带着让人感到惊悚的不好意思之笑，语气也让人感到惊悚地很柔和：“萨米尔大人……请问怎样才能有幸拜见该隐陛下呢？”
……向来不形于色的维特微微笑了。
……
毫无疑问，第一轮游戏中，三位参与者都以失败告终。
安瑟薇尔双手从流转着光弧的水晶球上放下来，亮白填充的眼眶渐渐黯淡，浮现出浅色的眼眸。
“是的……我就知道……”
眼睛蒙着白纱的侍从从屋外走进来，捧着一盆清水来到她身边。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
她双手啪地拍在自己的脸上，全身皮肤忽然显出密布的明亮纹路来——她有些神经质地大睁着眼睛：“沉陷吧……夺位之徒……迎接你们的黄昏吧……呵呵呵呵……”
侍从一动不动，分外忠诚。
安瑟薇尔，纽克托利亚的一位普通祭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嗯，看来你正好占卜结束啊。”雕花的窗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金色长发的少年，他面向室内调皮地坐着，简单的白色袍子和金织腰带，是这片土地上最常见的装扮。
“……”安瑟薇尔沉默片刻，缓缓地放下了手。她身体表面的纹路也随着动作很快消失。
“为什么不说话了？”少年的嗓音是清脆而又柔缓的，像是自由自在飞在空中的鸟儿，并不算突出，只能让人感受到积极的情绪。
……祭祀把手伸进盆子里清洗。
这样单方面交谈的局面似乎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于是少年只是伸手把头发捋到肩后，从浅樱色的嘴唇间溢出来一丝轻笑。
擦拭好手后，安瑟薇尔就立在原地对向少年，头微微低下——这是一种聆听的姿态，也可以理解为送客的姿态。
纽克托利亚泽地的阳光永远平淡温柔，从不容纳一丝黑暗。
莉莉丝和塞卡从圣歌大陆回来之后，几位魔王再次被召集到灰烬之地。
塞卡的身体已经恢复完整，只是脸色依然十分难看，说不清楚是因为力量还没回溯，还是被迫穿了一身亮眼的大红底色的花衣服——漫长的岁月里，定位在长辈和下属的深蓝小姐偶尔会发作装扮癖，把她的主人变成穿兔子睡衣的邋遢小孩，或者是戴花边帽子的精致小女生——这种场面如果被莉莉丝或者凯撒、拉加庞卡一类看到，情况就会变得尤为生动。
“唔……”莉莉丝背过身去，憋得双肩抖动。
“——哈哈哈哈哈哈！”仍然不好好穿衣服的第七魔王也往后仰着，笑声肆意豪放。
“……”爱华这样的淑女只会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在心里感叹大家在某些时候还是像孩童一样幼稚——
就两次召见来看，撒旦陛下似乎打算只让他们几个参和进这项名为“圣斯塔”的游戏。
凯撒坐镇深渊，路西固守废墟，克劳斯还在死亡的国度徘徊……魔王们大多各司其职，或者至少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他们四个这样的“闲人”并不多。
这次从“门”进去，来到的是一处明亮无比的地方。
蓝天白云，世界澄澈清明，海天相接处几乎分不出二者的边界，脚踩上去轻飘飘的，好像搭在柔软的羽毛上。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着闲情逸致的撒旦大帝坐在一把木制的高背椅上，面前是一个高高圆圆的小桌，摆放着一个圆滚滚的茶壶。
他短发及耳，手上偶尔会沾一点颜料，喜欢穿棉衬衫和背带裤，往往给人一种艺术家的错觉——
拉加庞卡已经把衣服穿戴整齐了，他向下坐去，恰好坐在由水流构筑的沙发上。
“……”第一次来到这个场地的莉莉丝对此表示惊奇，随即照做，最终坐在了软垫上。
……塞卡面无表情，而爱华只是笑。
对面的男人抿了一口茶水，声色冷淡冰凉：“按照指示，下一轮随时都会开始。”
“塞拉斯的火焰照映湖泊，巨兽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挥洒鲜血，人们高唱挽歌，驱散死亡的阴影。”
“……”
他放下茶杯，垂下眼叹息一声。
另外四个人倒也没一直盯着他看。
莉莉丝把圆盒状的音乐盒拿出来摆弄，盯着发条倒也没贸然去扭。
“是感觉无聊？”第七魔王把碎发往后捋，眼眸微缩，虹膜的色彩仿佛永不熄灭的太阳之火，照耀着、灼烧着所见的一切，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感。
“……”爱华倒是欲言又止，最后手里执起一根漆黑的羽毛来看，“……玩这个游戏，感觉很辛苦呢。”
塞卡裹在大红大花的衣袍里总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动作——
“没什么，”撒旦陛下说，“接下来，我需要爱华到纽克托利亚潜伏一段时间。”
……黑色羽毛飘落在了水面上。
“塞卡看守音乐盒。”
“拉加庞卡驻守利维森林的泉眼。”
“莉莉丝……”
莉莉丝看着音乐盒，歪头听。
“在进行任务的时候，如果有能力，就照看一下那家人吧。”
“……？”
变故来得非常突然——撒旦大帝正要端起茶杯，整个人却猛地晃了一晃，接着像是被灼烧后的灰尘一样，带着赤红色的细小光点粉碎消散……
拉加庞卡是最先行动的，他转眼间已经来到对方面前，伸手过去，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我去。”
撒旦大帝，众魔王的主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侵蚀”了。他当然不会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看来这事确实挺麻烦。”正如陛下突然消失一样，第五魔王阿斯特瓦也是突然出现在一边的水面上的，四肢大刺刺地瘫着，三只眼睛都有着漂亮的赤金色瞳孔。
“呐，同事们，亲自面对这种事，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莉莉丝的答复是把音乐盒拍到他脸上。
“……喂小家伙，说多少次了，对前辈要有起码的尊敬。”
阿斯特瓦把东西抄起来一把甩给塞卡，坐起身，前胸的琉璃叮咚作响：“突然消失，不受控制，没有征兆，该隐的人类化身退场之后，我们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毕竟也不是普通的游戏，”他扯了扯项链绳子，“简直就像是给平平无奇的生活里加了把火一样……想要把这个世界的局势炒成什么样子呢？”
“有话快说！”拉加庞卡抱着手，眼神很有点睥睨的意味。
“……略。”第五魔王的答复是扭过去吐舌头。接着被对方揪住头发一把按进了水里。
……
要说起欠揍和不靠谱，几位魔王里向来只有更甚的，除了爱华和……
“有一说一，天国那边可不能掉以轻心，”阿斯特瓦直直盯住爱华，“我们都没什么经验，所以也只好拜托你回去一趟了……没问题吧，老六？”
说完也不管对方脸色，只是转过头去扯莉莉丝的裙角玩：“谁知道弥赛亚那个恐怖的家伙会搞出什么事来？这么多年，我们被坑得可不少……”
下一秒他就被莉莉丝一脚踹开，头着地趴到水面上。
莉莉丝不再管他，只是发现爱华有些不对劲。回去……所以以前是天使吗？
但说到底她们不熟，也没什么交谈的必要。
她看了一眼不忍直视的塞卡，内心再次对其表示嘲笑。阿斯特瓦明显知道具体的安排，不过反正恩拉也会告诉她。
莉莉丝伸懒腰：“走了。”
她从这处空间消失。
明亮灿烂的世界里，剩下的人们形态各异。
阿斯特瓦已经爬了起来，盘腿坐下，另外三人各自侧身站着。
“小朋友已经走了，”他前额的那只眼睛微微缩紧，瞳孔细成一条线，“那我们来讨论一下正事吧。”
爱华的手还是抖着的。
她忍不住抢先说话：“我感觉……我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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