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卓冬易显然没想到洛臻有此一问，不知如何作答。洛臻则紧盯他浑身微末变化，以防有异。
“师妹，你要钥匙做什么？你要去哪里？”卓冬易继续问道，边上前几步。
洛臻脚下不自觉往后退，身后便是陡峭山崖。
“我要去找画溪，你带走了她。”洛臻此时为灵体，并无心跳，而她却莫名感觉胸口掠过凛冽寒意。
“我带走了画溪师妹……”卓冬易仿佛陷入幻觉之中，双眼空洞，透过洛臻望向远方云雾。“不……我为什么带走她？我……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废物。已经十年了，我依旧在初阳境，若再不突破，我就只能回家。不，那不是，那不是家，他们只会嘲我无能，笑我当初入万剑盟有多愚蠢！不……”
洛臻强作镇定地看着卓冬易低声自语，他边说边抬手捂住头，痛苦地闭起双眼，似不愿回忆过往耻辱。
“我只想继续，有错吗？可是画溪师妹……她、她是至阴之体，只要我在血月时将她献给那位上神，我便不再是笑话……”
果然与洛臻之前的猜测相同，卓冬易要在血月时将画溪献祭给魔神，从而获得至强灵力。
“可那是魔神啊！”洛臻咬牙愤然道，“且不说画溪从未亏欠与你，你就自甘堕入魔道么？”
“不！我不是！”卓冬易猛然抬起头，眼色通红，手指苍天，震声吼道，“天上诸神弃我，十年，二十年，我已成卓家最大的笑柄。只有那位上神垂怜于我！愿予我与你，与你们皆平等之力，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洛臻眼底亦泛出血光，站在悬崖边，冷声回道，“大道三千，皆可成圣。唯有逆天修邪不可，损人利己不可。”
卓冬易脸色由红转青，继而转白，倏忽爆发出一阵干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逆天修邪，损人利己。师妹，你是在教训我吗？”
在此情形之下，洛臻无心回应，卓冬易这一问，立刻令她再起十二分警惕。要么卓冬易已被彻底激怒，要么这不是真正的卓冬易。
卓冬易的狂笑持续良久，最后桀桀笑声令洛臻感到无比陌生，仿佛自带阴寒之气侵蚀入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是眨眼功夫，她便已不在思过崖上，而是受缚于一面巨大石壁上。
她双手双足上皆缠有手臂粗的铁链，其上浸透魔气。脚下是一汪圆形水池，满池血色，腥臭扑鼻，四周皆是黑暗。什么时候！？
洛臻根本没感觉到有任何异动，便已至此处，而此时脚下的血池上开始冒出血腥水泡，伴随令人作呕的咕噜声，凸起的血水渐渐凝成一个人形。不，也不完全是人形，洛臻注意到他的下半身是一条粗长蛇尾，上布鱼鳞，正是在盛戎梦中见到的那个雕像！
但下一瞬，洛臻便无闲暇回想当时的雕像，因那血色人形已无声无息逼近，血腥味充斥鼻腔，浓重的魔气将她重重包裹，无处可逃！
距她不过三寸，血色人形脸上五官模糊，却似有贪婪目光刺透她。在本应长嘴的位置，慢慢咧开一张夸张巨口，勾勒出笑容。四面八方传来沙哑嗓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承载着粘腻血腥味，回荡于此处：“真怀念啊……我从你身上，闻到了盛戎的味道。他果然是我最看好的人族，呵呵呵……”
盛戎，以及那个人身龙尾的雕像，他不会是上古之神吧？可上古诸神皆已湮灭，除了至今被镇压于魔境中中的那位上古魔神。
……难道这就是九溟？
洛臻瞳孔收紧，屏息不敢直视眼前的血色人形。九溟应被封印了才对，还有多名上神看守，怎会出现在此处？这不是卓冬易的魂境么？不对，卓冬易已将自身魂魄献给魔神，或许魔神便可经此进入他的魂境之中。
“你，果然认得本座。”血色人形再度开口，阴冷气息喷洒于洛臻脸上。
洛臻微微别开脸，试图避过他的气息。他是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等等，也就是说，他就是九溟？
“小丫头，很有趣啊。”血色人形缓缓抬起右手，他的手指化为尖锐锋刃，抵在洛臻颈侧。
洛臻想要偏开脖子，但仿佛有一只无形手掌，强制住她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红如血的锋刃贴近。她虽有惊惧，但也并未到惊慌失措的地步。
这血色人形如果就是上古魔神九溟，他目前应还在封印之中，否则天界不可能毫无动作。上古魔神若真想要她的命，不会耍这些花架子。而他这么做，要么是他至今没能摆脱封印，根本杀不了她；要么他还有所顾虑，或自己对他还有价值。
血色人形仿佛真能读懂洛臻的心声，回应道：“想得很好，本座现在确实无法直接动你。”
洛臻愕然，并未接话。那疑似九溟的血色人形继续道：“但也并非有太多顾虑。”
这下洛臻可以确定，他可读懂自身所思所想。
而血色人形手中的锋刃与那张无面之脸再度逼近，那锋刃已刺入洛臻的颈侧。但洛臻只感觉到一丝刺痛，并非预想中那般被锋刃刺穿的剧痛。紧接着，她发现还不如直接被刺穿，因为那血色锋刃正一点点融进她的灵体之内。锋刃所携魔气亦钻入她体内，与本身灵力交缠撕扯，恍若万蚁噬心，痛得她额上冷汗密布。即便束缚她手脚的铁链已不知何时松开，跌落在血池边，她亦无法直立，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打滚。
好痛……就算是方才被卓冬易刺穿身体，亦只是皮肉之苦。这份痛楚已深入骨髓，她视线模糊，耳边传来刺痛天灵的呓语，似是母亲，似是师父，有时又是画溪、卓冬易……她恨不能将身体彻底切割开来，敲骨吸髓，释放其中不可承受之痛。
在痛苦之余，洛臻亦感到口干舌燥，她连滚带爬地挪到血池边，泛着腥臭气息的血池此时在她眼中即为清泉。她不顾一切地俯身凑到池边，那带有魔气的血腥味灌入鼻腔，令她有一瞬间的清醒。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愈发难以忍耐的饥渴与痛楚。她听见谢少棠的声音在告诉她：“喝下去，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可画溪的缥缈的声音却在阻止她靠近血池。“榛子，不可以！”
“为师不会害你，喝吧，好孩子。”
“榛子，那是……”
“对，喝下去，会很舒服。”
最终，谢少棠的声音彻底压过了画溪，洛臻的嘴唇触碰到了血池，大口大口地喝下了血池中粘稠腥臭的血水。
体内肆虐的痛楚果然在慢慢消退，呓语汇入风中，化为拂耳微风。
洛臻从血池中抬起头，从鼻尖到下巴，皆是鲜血，一滴接一滴淌落，她身上的孔洞都已奇迹般愈合，之前耗费的灵力也都回归到了她的灵体之中。
周围重归黑暗与宁静，直到一扇门重新出现在洛臻眼前。
刚才，发生了什么？洛臻在黑暗之中凝望那扇突兀的木门。那扇门她再熟悉不过，那是万剑盟女弟子房的卧房房门。若前去推开，是否能直接回到女弟子房中，一切皆为幻梦……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画溪唱过这首歌，但这声音应来源于男子。
洛臻跌跌撞撞起身，揩去嘴角血渍。她朝着那扇熟悉的门缓步走去。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歌声越来越近，洛臻已行至门前。她抬起手，落在门上，却猛然一下清醒过来。她怎么就被吸引着不知不觉就想开门？门后定然不是她的房间，而能在魂境之中具显出这样她最熟悉的门，应对她无比熟悉。
会是卓冬易吗？
歌声逐渐虚无缥缈，她听不出究竟是谁在唱，但在一片漆黑之中，也无路可选。遂一咬牙，洛臻推开了那扇熟悉至极的门。
房门无声打开，后面竟然真是她与画溪房间的陈设，甚至连窗口那盆水晶雨兰的长势也与她来时一模一样！一瞬间，她有种真正回归现实的错觉。然而立于房中的卓冬易，与闭目躺在床上的画溪在提醒她，她仍在魂境之中。刚才的歌声正是来自于卓冬易。
洛臻一进房门，就又再度神经紧绷，警惕地将灵力汇聚于掌中，随时准备召出青叶。
“师妹，你来了。”卓冬易如往常一般，面露浅笑，温和地唤了她一声。
洛臻无声颔首，目光已落在床上。画溪正双目紧闭，眉心微蹙，但看起来面色红润，并无大碍。
见洛臻如此冷淡，卓冬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而后也望向画溪。“她没事。”
洛臻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她最好没事。”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卓冬易面露愧色。
“废话。我不是来听你认错的。”
“师妹……”
“别叫我师妹，我没你这样的师兄。”洛臻面对卓冬易这温吞模样，更是急躁，“你若真问心有愧，只需告诉我，如何带画溪出去。”
卓冬易沉吟片刻，道：“我在魂境之中徘徊多日，发现所有人的魂境皆连为一体，是为魂界。此处魂境，便属于你。”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是我的魂境？”洛臻疑道。
“是。”卓冬易点头道，“我本无心害画溪师妹，可只是一念之差，已献祭与魔神，便落得如此境地。心魔成形已久，成了魔神养料。也好，此生难以成器，就等来世也罢。”
“什么此生来世的？”洛臻似有不解，“既然画溪尚且无碍，你放我与画溪出去便可，你所犯之罪，自有砺行长老处置。”
“来不及了……”卓冬易缓慢摇着头，“在你来之前，我已将肉体沉入化仙池中，算算时间，肉体已被腐蚀无几。但心魔不除，死后定化为怨魂，为害世间。我亦自知，单凭自己，难以摆脱心魔，更不愿继续为魔神所控，便将三处心魔囿于三扇门后。只要你替我祛除心魔，我便会灵肉具灭，再无后顾之忧。”
洛臻不可置信地看着卓冬易，低声问道：“为何如此？”
“为我所造之孽。”
“可你还……罪不至死。”
“师妹，你不必为我开脱。”卓冬易笑道，“刚才在第二扇门中，我想杀你，而你还愿在此送我最后一程，我已如愿。”
“那是心魔，不是你。”
“那也是我的心魔。师妹，多谢了……”
说着，卓冬易执起洛臻左手，将一本厚重书册交到她手中。那是洛臻赠予他的“秘籍”，与在前几扇门后的不同，洛臻确信这本并非幻象。
随着书册重量压上洛臻手掌，卓冬易的身影逐渐消散。她看见卓冬易笑得一如每次相见，她听见卓冬易最后的告别。
“师妹，愿你从此天华历尽，好自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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